第2780章 贪绿恨红(1/2)
第2780章 贪绿恨红
凤翅镏金镋的翅刃上,挂着一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烂肉。
唯有那熄而复起、明暗不湮的生命烛火,还在飘摇之中,宣称一尊妖族大圣的不屈。
属于那尊极美天妖的一切外征,都模糊不分明,没有一个囫囵的妖形。独独还有一双清晰的手,像藤蔓绞缠着大树!
鼠秀郎固执地握着,这悬挂自己的“横枝”。
“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他悲怆的声音在血肉里翻滚,渐低渐湮。
曾奴于猫族而学猫,后来眼界高些,立足妖族整体,又学于人族。学诗书,问礼乐……这一生都在抗争某种命运。
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浮出浑浊的暗血,仰看着替掌三军的计守愚,他的声音陡又激烈起来:“中央月门,因我而破!未执我首,你怎么向那些战死的荆国战士交代?”
计守愚正是为了彻底灭杀鼠秀郎这样一尊妖族大圣,才被引出伏于月门的后手。
已然奄奄一息的鼠秀郎,仍然在奋力挣扎,并不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状态是何等贫瘠,更不是不想解脱——但这条残命,还能寥为其用,还可以拖延计守愚对军队的掌控。
宫希晏的死诚然达成了战略目标,但主帅折旗对士气的影响,不是一句遗命就能抵消。计守愚要令归一处,重构中央月门崩溃后的防御阵地,也不是点个头就可以。
诸天联军并不是简单地围成一圈,而是在占寿的统一指挥下,分成一段段“凹凸”起伏,如同军堡的队列——
凡是被荆国断后队伍所缠上的军队,都当场锁阵绞杀,甚至允许后退,如此便在整个包围圈上,形成了“凹眼”。
这个凹眼十分厚实,又分明是一个结实的口袋,卸掉那些断后荆军视死如归的锐气后,再将他们牢牢兜住,慢条斯理地肢解。
凹眼的旁边即是凸锋,在友军兜住那些断后荆军时,这些“凸锋”并不停留,而是争抢时间,竭力往前冲锋。
在这个兜敌与冲锋的过程里,占寿不断地微调阵型,将强度不够的军队后移或合并——荆国的阵地在不断缩小、内凝,软弱的攻势是给荆国人时间!
向来说到海族用兵的大家,都是大狱皇主仲熹。可占寿的军事才能,竟也不输于他。
因为诸天联军本身素质参差不齐,他对军队的指挥并不像宫希晏那么精细,谈不上行云流水的美感。但他的指挥极其准确,能够将每一部都放到最合适的地方,各尽其用,秩序俨然。
在中央月门战场,诸天联军已经占据了相当的优势。
占寿就用这优势滚起雪球来。
在这个围阵上的凸锋,大部分都就地扎阵,像是海上礁岛,彼此相应,为整个联军部队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其中最尖锐的那些,被占寿绞成了三十六支强有力的箭头,匀称地错落在围阵上。这三十六支锋矢军,彼缓我疾,如浪潮起伏,不断冲撞荆军本阵。
这就迫使荆军本阵每一个外防面都必须足够厚实,想要虚虚实实的轮换休息、想要喘口气、想要有更多调整补充的间隙……绝无可能。
只要荆国阵地有一点缺失,诸天联军就必能凿阵。
鼠秀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挣扎!
他求活是为求死。
需要计守愚分出更多精力,才可彻底抹杀他。想要将计守愚的那一声‘遵命’,摁在这刑杀自己的血砧上。
他乞求一种更为痛苦的凌迟,以换来妖族更为广阔的胜利。
计守愚却只是将凤翅镏金镋轻轻一抬,翅刃上的烂肉便脱枝而走。
掌心一圈空洞,掌骨外只挂着大半截食指指骨……就是这样的一只左手,极其坚决地往下按。
那掌心的空洞仿佛成为风洞,尖锐的啸声一时惊耳。
当他彻底按下来,人也回到了中央月门的残址——此亦宫希晏生前画地为牢,所圈守的阵地中心。
守住这里,是守住荆国大军主力,也是守住宫希晏用命换回的“时序”。
而那尖锐的啸声,是战场上不同荆军队伍的兵煞之灵。
掌大军者,要以千万人之心为一心,也要承受千万人的心意波澜——平时以严格军纪斩去将士杂念,就是为了合军用煞时少受一些冲击。士卒本心无法彻底杜绝的杂思,是掌军者必须要面对的海啸。
计守愚以登圣强者的神识,赤裸地承受这一切,亦不免意损神伤。但也用最快速度完成了军队的替掌,然后将凤翅镏金镋往下一拄!
长杆下刺虚空,如穿无垠大地。
而后翅刃延展,蜿蜒成枝。金杆膨胀,立为主干。
这一杆镇压荆地多少年的凶兵,在计守愚催化下,成为一颗高有三万丈的黄金树!
金性不朽。
计守愚所行走的道路,便是这五行第一,西位本色。
而后兵煞攀其枝,织为叶,结为果。
而后黄弗、曹玉衔、中山燕文、蒋克廉、端木宗焘这些领军的主将,在大阵的统合下,神意纠缠为根须,扎在虚空,向整个神霄世界蔓延。
遂成……
【不凋金誓御天枝】!
这是计守愚所掌控的最强兵阵,拥有至强的防御力,号称“永不凋零”。
非他这般对于金性的掌控,不可能叫这近乎不朽的御天枝成型。没有道质的浇灌,不能如此璀璨。
这也是他一生至此,所催长的最完满的一座御天枝。
以七支天下强军仅存的四十五万战士为主,以兵援神霄所残存的一百七十万各镇精锐、皇都备军为辅,以五位当世名将为核心,用荆国太师计守愚为首脑,上下一心,兵煞混同,方成此阵。
仅从阵地防御来说,他比宫希晏更为合适。这正是对方遗命于他的原因。
他不允许自己慢上半步。
唐问雪前脚举轮校时,荆军后脚便成此阵。
无冤皇主占寿所调度的三十六天罡锋矢阵,迎头便撞上那近乎不朽的金枝。
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金叶清脆的撞响。
黄金树虽然摇晃,零落不过些许金粉。
那些来自不同种族的兵阵锋矢,无功而返,有几处顿见其裂!
占寿耐心地等了片刻,只见御天枝岿然不动,金枝金叶只为天风轻摇,阵中战士对于阵外触手可及的肥肉,并不贪取。心中明白,计守愚不会再给机会。
他抬眼望金枝,但见寿光在御天枝上波折,被反推回来,如涟漪一般。最终静止在御天枝的外围,形成三道光圈,分为青蓝紫三色,一圈比一圈更广阔。
就这样验出了御天枝的反扑范围。
“复阵!”
占寿果断下令:“三十六锋在蓝圈驻阵,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彼此间望,一俟金枝开叶,即刻总攻。”
“极意天魔,请你部接令,将一槎之内的元力全部抽干。”
“睿崇,请你部接令,改变一槎之内的五行格局。在最短的时间里,叫火行一家独大,四系失衡。”
“虺天姥、鸩良逢,请你部接令,引军于外,阻击随时会到的敌援。若为联军后部,则就地构建埋伏圈……”
“各位传知自家,速调尸舟前来,还有擅长驭火的战争海兽,能调动的全部调来——我们在这里高垒土,厚筑墙,为他们修一座墓。他们不出来,就把他们葬在这里。”
诸天联军毕竟不是归属一家,战场上的默契还有待培养。虽也是各家精锐集结起来,比之荆国浑如天成的军阵,还是差上许多。
这就导致占寿的指挥稍有滞涩。在顶级名将的对决中,不可避免地慢上几分。但他稳扎稳打,落子精准。
在极端恶劣的沧海里,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在贫瘠的局面里,做尽量好的选择。
他又看了一眼散为蒙昧之雾席卷人族大军的修罗君王因晦,用寿变将这位浑噩状态下的星占宗师惊醒,传意道:“荆国人缩进了龟壳,围歼已不可行,贪功必为敌掠。我们击碎中央悬月已是胜利,不敢贪求更多。现在唯一能想象的,就是能够趁机打掉多少敌援——请阁下遮掩这座【不凋金誓御天枝】,使外界见此为悬月。”
如此规模的战争中,所有卦算手段都失效。各族穷尽心思挖掘出来的新信道,也都难言可靠……而在当下的神霄战场,战争双方都有足够的本钱,也舍得以绝巅为耳目!
平时绝不轻动的绝巅强者,动辄摆出来当哨兵,在战场上时时刻刻洞察诸方,以超凡尽头的修行,作为大军五感。
而对五感、对神念的欺骗,是因晦最擅长的事情。
想要真正混淆他者的认知,非因晦不可。
放眼整个中央天境,若说荆国阵地为小圆,在此包围荆军的联军是大圆。在这个大圆之外,也随时有可能构建出人族的包围圈。
占寿并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要在人族大规模的支援来临前,吃掉【不凋金誓御天枝】里的近两百万荆国大军,他认为并不可能。真要咬死在这里,很容易被崩坏一口牙。
但要说就此退军,白白放过眼前这个乌龟壳,也非名将所为。
他需要其他人族军队认定中央月门还在,这样人族诸方对于中央月门的支援,才会来得更紧迫。
敌骄必轻,敌急难备。如此便有伏军打援的空间。
今天能多捞一点好处,对人族主力多造杀伤。转入长期对峙后,诸天联军就能少受一点熬煎。
短暂清醒的因晦,完全能够理解占寿的战略。二话不说,放下吃到一半的零嘴,即入虚空而隐。
下一刻茫茫宇宙虚空,远眺神霄世界中央天境者,都把金光做雪光,都看到一轮忽隐忽现的明月!
鼠秀郎拉扯战场创造机会,犰玉容惊天一击碎月。而后荆国征天大元帅宫希晏奋死于此,挽救了即将倾覆的中央月门,现在月门悬如风中残烛,整个荆国远征阵地也都岌岌可危——这是因晦向外传递的战场信息。
九真一假,垂钓人间。
……
……
“我不喜欢赌。”
“只要上了赌桌,赢就不是唯一的结果。”
“越想多赢,往往多输。”
“贪绿的眼睛,最后都恨红。”
应江鸿高坐帅位,把玩着手里的虎符,声音静缓。
他所率领的景国大军,和麒观应所率领的诸天联军,已经大小七战,还没有打出明确的结果。
就像那最初的剑,也未能斩落曾经横渡混沌海的鹏羽。
那场先于所有战争而开始的厮杀,有后于所有战争而结束的架势。双方都打到了神霄世界之外,在茫茫宇宙彼此逐杀。能够被观战者注视的,只有作为残迹的虚空游电。
鹏迩来是声名久享的妖族大圣。
太虞真君能跟他打成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
应江鸿最后一次视距范围内的远眺,交战的双方还衣角未脏……看起来能够打到海枯石烂。
但这种关乎终极速度的决战,凶险都藏在翩翩如蝶舞的衣角下。一旦见伤,往往就分生死。
“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面如重枣的冼南魁,沉着声音说。
竞渡宇宙瀚海,在神霄世界抢滩登陆,建立稳固的先期阵地……是六大霸国一致的前期战略目标。
在这个基础目标之上,大家各自何求,就各凭本事。
想要旱涝保收,就得稳扎稳打。想要盆满钵满,就得押够筹码。
就像秦国许妄对决善檀的同时,派兵抢筑神霄世界第一城,选择赢得神霄主世界四陆五海的优势。
齐国一边派兵贯通【诸炁炼性律道天】,先登玉宇辰洲,一边主力决战妖魔联军,姜梦熊还抽出手来,抢登古老星穹。
牧国一边慢条斯理地铺开阵势,同联军在漫长的战线上绞缠,一边强袭【曜真天圣宫】,打的也是先行建立神霄主世界优势的主意。
楚国一边开拓【诸炁炼性律道天】天路,远征“地圣阳洲”,一边也在【曜真天圣宫】里落子。
各国都是稳中求进。也就齐国在消化了东海和南夏之后,对于神霄话语权的确立,稍显急切。
但只有荆国,是孤注一掷的豪赌,不断加码在月门。
稳扎稳打有稳扎稳打的底气,上赌桌有上赌桌的不得已。
冼南魁说的就是荆天子的不得已。
那位杀阵天子豪言虽壮,但其若真个亲征神霄……在景国人看来,已然是未胜先败了。
当荆国皇帝亲征,就代表这个国家押上了最后的筹码。代表这个分享现世霸权数千年的军庭帝国,霸格已经并不稳定!
唐宪歧倘若轻离国都,投身到神霄战场,那么荆国的万万里国土,数千年国祚,等于并不设防。
欲以祸国求祸果的罗刹明月净,对荆国虎视眈眈的黎国,销声匿迹的平等国……如此三方威胁,哪个都有机会覆灭荆国。
重点不在于他们会不会这样做,而在于他们竟然有机会这么做!
如此虚弱的帝国,真还有资格凌迫诸方,宰割天下吗?
唐宪歧一旦上阵,就是丢光筹码的最后一次豪赌。倘若他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决定性优势,彻底挽救神霄败局,尚且还有路走。战争形势一旦僵持……荆国必降其格。
“最重要的就是别无选择。”应江鸿凝视着手中虎符的斑驳:“当代荆皇也是雄略天子,若非如此,岂行其险?”
“终究三千九百年前的疑难留到了今天,洪君琰是他的腹心之患。”
当然中央帝国的压迫,牧国拔除立国大患之后的新生,都是将荆国逼到死角的核心原因。
遥想当年星辰旗帜高扬,西征五国,势如破竹,是何等强势。一朝黎生于雪,顷见关锁。
先有外拓不力,国运动摇。接着内部军镇林立,皇室后继无人这些问题……才成为问题,才开始动摇国本。
荆天子只能押注神霄,也必然会被看清这一切的蝉惊梦架在火上烤。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没有蠢货,只有被逼出来的蠢事!
就这般逼不得已的赌局,看似的“蠢事”,往往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应江鸿道:“我们也要让他们别无选择。”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走我们乐见的路。”
他问帐下肃容的姬景禄:“大司首那边做好准备了吗?”
具体在当下这处战场。
应江鸿的个体实力,要强过麒观应一筹。
但斗部天兵乃妖族第一强军,是自远古天庭继承下来的军队序列。辉煌久远,底蕴太厚。整个妖界的战争资源,都向此军倾斜。
此刻投放到神霄战场的斗厄军,却不是当年那支于阙统御的八甲第一。
姬景禄将这支新旗练成,的确有天下强军的水准,但还远不能说问魁天下。事实上在现今的景甲中,是实力垫底的。
完全是凭借应江鸿强横的个人实力,以及中央第一的兵事素质,才以【斗厄】【神策】二军,达成了战局的均衡。
在实力均势的情况下,双方的前期战略目标也都大略能够达成……这是此战陷入僵局的根本原因。
但堂堂中央帝国,现世第一,自不会只满足于完成基本的前期战略目标。那是霸国的底线,不是景国的底线。
大景岱王正襟危坐:“大司首潜行虚空,出手灭了一支敌军,借宇宙乱流掩盖痕迹,也不可避免的泄露了些许信息……麒观应若真是兵事大家,必然已经捕捉。大宗正也已经赶到战场,他藏得很好,我都不知他在哪里。只是龙旗北折,对我们做了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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