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笑傲江湖(改变 四)(2/2)
“王五哥!”
李二从货堆后面钻出来,汗湿的褂子贴在背上。他右手举着块榆木牌,牌面上烙着“甲等”两个凸字,边缘被手汗浸得发黑。“刚领的工筹!”
“加把劲啊!”
他咧着嘴笑道:“干满十天能兑半匹松江布!“
王五接过木牌掂了掂。这牌子比去年的厚实,背面还烙着牙行的暗记。他记得去年腊月,李二攥着霉变的高粱蹲在码头哭,那些粮食里掺的砂石能硌碎牙。
“验过了?”
王五用拇指搓着木牌边缘。
“验过了!”李二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红色印记:“今早当着巡检大人的面画的押。”
码头突然骚动起来。
四个穿灰布箭衣的差役押着个胖子走过,那人脖子上挂着“奸商”的木牌,手腕被铁链磨出了血痕。王五认得这是永昌牙行的林掌柜,上月还克扣过挑夫的脚钱。
“第五个了。”
周瘸子拄着拐杖冷笑:“昨儿是城东赵家,前儿是牛二,还真是……”
他话没说完,运河里突然窜出条青鱼,“啪”地打在跳板上。李二眼疾手快按住鱼尾,鱼鳃张合着溅起水。
“今天加餐!”
李二把鱼扔进空箩筐,鱼尾拍打筐壁的声音闷闷的。
午时的梆子声从税亭传来。王五蹲在货堆旁啃杂粮饼,饼里夹着李二娘腌的萝卜干。
码头新立的铁牌就在三步外,阴文刻的漕规在太阳下泛着青光:“凡索要常例钱者,剁手指。”第十三条下面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刚用刀刮过。
“二百零七包!”
王五咽下最后一口饼,把布包甩上肩头。这次他特意看了眼税票——朱印边框规整,墨迹写着“税银三钱整”,没有往年那些模糊的小字附加款。
申时二刻,最后一包布上了船。周瘸子数出六十文铜钱排在舱板上,每枚都带着漕运局的火印。王五接过钱时,才发现掌心被麻绳磨出了血泡,血渍沾在了铜钱上。
“明日还这个时辰。”
周瘸子突然压低声音:“有批官盐要装船,工钱加倍。”
“我知道了!”
王五闷闷地点了点头。
回去路上,王五数了三遍铜钱。路过惠民药局时,他犹豫片刻,还是五文钱买了贴狗皮膏药,老爹的风湿腿又犯了。
药童递药时,他看见柜台后面新挂了块木牌:“童叟无欺。”
暮色渐浓时,王五蹲在自家门槛上泡脚。木盆里的热水腾起白汽,他盯着水面发呆,盘算着再干五天就能给媳妇换那支铜簪子。隔壁传来李二娘的骂声,接着是摔陶碗的脆响——准是李二又把工钱输光了。
王五摸出怀里的工筹牌,就着油灯看了又看。牌子的烙痕里积着汗垢,但“甲等”两个字清晰可辨。他忽然想起码头铁牌上那道新鲜的划痕,不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撞在了刀口上。
如今运河沿岸十八家牙行,家家门口都挂着“公平交易”的官匾。上个月有家牙行克扣工钱,东家被罚站在匾下示众三日。
该!
………………
辰时刚过,西市就热闹起来。
张铁锤的铁匠铺里,炉火烧得正旺。他左手握着铁钳,夹住一块烧红的铁片,右手抡起五斤重的铁锤,锤头砸在铁片上,‘铛’的一声,火星四溅。火星子落在他的皮围裙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洞,冒着淡淡的烟。
铺子门口新挂的木牌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黑漆底子上用白漆写着官定售价:铁锅二两六钱,右下角盖着顺天府的红印,印泥还没干透。
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站在铺子前,篮子里装着几棵白菜和一块豆腐,伸手摸了摸铁锅的边缘,手指在锅沿上摩挲了两下,又屈起指节敲了敲锅底,发出沉闷的响声。
“能便宜些不?”妇人抬头问道,眼角堆着细碎的皱纹。
张铁锤停下铁锤,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汗巾早就被汗水浸透,拧一把能滴水。他摇摇头,指着对面粮铺的墙:“大婶,您看对面。”
粮铺的灰砖墙上钉着一张价目表,同样是黑底白字,写着“白面一石一两二钱”,右下角同样盖着官印。
“这是官家定的价,俺们可不敢乱来。你看看,这锅用料足,一个得保用五年……”
张铁锤挠了挠头,拿起一个铁锅递了过去:“三个月前,西街老陈家的绸缎庄私自涨价,一匹细布多要了二钱银子……”
妇人接过铁锅,手臂往下一沉,赶紧用另一只手托住锅底:“后来呢?”
张铁锤朝街对面努了努嘴。那边有家铺子正在重新挂招牌,两个伙计踩着梯子,把新制的黑底白字价牌往门框上钉。
“绸缎庄的招牌被衙役当场摘了。”
张铁锤咧嘴道:“掌柜的在衙门口跪了三天。”
“那…就要这口吧!”
锅底还带着打磨后的细纹,摸上去有些粗糙。妇人抿了抿嘴,从怀里掏出个粗布钱包。她解开系绳,倒出碎银子,排在铁匠铺的木柜台上。银子大小不一,边角还带着铸模的痕迹。
张铁锤取过戥子,把银子一粒粒放进铜盘。秤杆慢慢抬起,最后稳稳停在正中,点了点头,笑道:“大婶,可是要开伙了?”
妇人点点头:“官府新设了炊食教习,我昨儿个去学了蒸玉米糕的法子。”
她指着西头新搭的草棚:“那边王婆子教用土豆做饼,李嫂子教番薯水…我想着在巷口支个摊,卖蒸糕和土豆饼。官府的厨娘说,新粮耐饥,一个铜板能管饱。”
柜台后的学徒插嘴道:“东街刘二叔家,用新打的平底锅煎土豆饼,一天能卖两百个呢!”
张铁锤把锅用草绳捆好:“大婶记得去领摆摊的木牌,现在不收入市钱了,要是生意好,过阵子再来打个烙饼铛。”
“借你吉言!”
妇人连连点头,小心地把锅放进菜篮。临走时,从篮底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这是我按新方子做的玉米发糕。”
“不错!”
张铁锤掰开还温热的糕,金黄的糕体蓬松多孔,散发着粮食的甜香,咬了一口,竖起大拇指。
妇人走后,张铁锤抬头看见西市尽头,几个差役正在帮新来的摊贩支棚架。市集比去年扩大了一倍,到处飘着蒸土豆、烤番薯的香气。
“师傅,咱们是不是也该…”
学徒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
张铁锤抹了把胡子上的糕渣,转身从箱子里取出张图纸:“我琢磨着打套新式炊具,蒸煮煎烤都能用。”
抬起粗壮的手划过图样:“赶明儿去教习所问问,看合不合用。”
炉火噼啪作响,映得铁砧发亮。西市上空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混着铁匠铺熟悉的铁锈味,竟出奇地和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