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姨姨,救救。”楚逐羲攥着她的袖,声若蚊蚋。
晏长生倒是已许久不曾见过他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她年岁不小,亦做惯了众人眼中的医仙大师姐,是以看谁都觉像个孩子,其中以楚逐羲尤甚——他到底是她瞧着由少年出落为青年的。
思及此处,她心肠愈发软和,眉间皱褶亦徐徐舒展。
直至指腹搭上容澜腕间脉搏,晏长生神色一滞,旋即沉下脸来,以掌探入被中,不禁暗骂——孩子个屁,这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干得出来的事!
“逐羲,”她覆掌容澜额上,随后皮笑肉不笑地瞧往楚逐羲,“挺能干啊?”
“……姨姨。”楚逐羲无可辩驳。
“精力旺盛无处发泄,便去围着屋子跑圈。”晏长生唇角微扬,而后开口赶人,“出去。”
楚逐羲讷讷点头,披起外袍便乖乖站至寝殿门外,秋风拂面而来,吹得他愈感恍惚。
还未站够多久,便又听得姨姨正隔门唤他名姓,随即匆匆忙忙推门回殿。
“托你的福,他现在烧得估计连自己姓甚么都不知道了,你且在这儿乖乖守好了,我去端了药便回。”晏长生施施然起身,转而将他按坐榻沿,旋即提裙疾步离殿。
门扇应声而关,楚逐羲堪堪回神,垂眉便见容澜暴露被外的清瘦手腕,正欲替他掖好被角,却被他猝然握住了手。
牵入掌中的五指冰凉如雪窟玉髓,冷得楚逐羲心头一悸,而后不受控制地砰然狂跳,他呆愣愣地低下眸,继而抬起另一掌,将容澜修长的指节紧握于两掌之间。
容澜已然烧得糊涂了,却勉力撑起一线目光,眸间水光潋滟,迷迷蒙蒙地映出他的模样,指节轻颤着下意识收拢,紧紧握住他的虎口,容澜嘴唇微动,却只吐出几字轻飘飘的虚弱气音。
楚逐羲扣紧容澜的掌,随即俯身侧耳贴于他唇畔,却在听见他口中言语之际,霎时僵硬了四肢。
——他说,别走。
楚逐羲猛然起身,惊愕又愣怔地凝往容澜苍白的面颊,亦清楚瞧见自他眦尾滚下的莹澈泪珠。
他不由得微微晃神,时光似也于此间模糊,记忆如潮翻涌,簌簌涨过双眸,每一处细节皆复旧如新。
澧州的冬本便湿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愈发令人心觉难捱。
鹅毛细雪杂沓而来,瑟瑟地落了一天一夜,积雪深厚无人清扫之处,尚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楚逐羲被缚仙索捆绑于凤凰神像之下。
巨凰伸展长翅,遮去半边黑洞洞的天,它长颈微俯、眉眼低垂,神情慈蔼恍若神明。
白雪随风飒飒扑落,几乎将少年悉数掩埋,此地偏僻无人行,他已被缚在此处捱了大半日。
凤像慈悲,却也救不得他。
便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雪中之时,恍惚间眼前似飘起一点火光,又见谪仙般的一人挑灯踏雪而来。
是容澜,是他的师尊来寻他了,他来救他了。
瞧见他恍若雪鬼般的模样,容澜险些惊得跌了掌中灯盏。
缚仙索应声脱落,携着体温的兔绒披风囫囵裹上躯体,他借着荧荧火光,瞧见白雪落至师尊墨色发间,也瞧见师尊颤颤的双手,他冷得说不出话,只好安慰似的握紧师尊温暖的手,又乖乖伏过师尊肩头,扎入师尊怀中。
夜深人静之时,楚逐羲不出所料地发起高热,他当年修为不高,又被缚仙索捆于风雪中捱过半日,险些因此丢去性命。所幸容澜手持众多灵丹妙药,也与当时栖桐门的药修长老关系不错,这才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处拽回人世间。
神志渐回的楚逐羲卷着锦被又哭又叫,抱着手忙脚乱的师尊死活不肯撒手,一面颤抖一面呜咽着求师尊别走。
容澜拿他无法,只好将哭闹不止的楚逐羲抱入怀中,不再走动。
楚逐羲知道,师尊去寻了那几个缚他于凤像之下的内门弟子,手持化海烟一人赏了一顿抽,后来栖桐门内那几个瞧不惯师尊的掌权长老还以此为由,克扣了他数月的灵石。
楚逐羲也早就知道,栖桐门敬容澜,却不爱容澜,对他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种更是厌恶至极。
但他却始终不曾明白,如容澜这般的人,怎会心甘情愿地呆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山头之上。
“……你在发甚么呆?”晏长生端药入殿之际,便见他呆愣愣坐于榻边,一副好似跑了魂儿的模样。
“怎么了?可是出了甚么事?”她眉心微皱,旋即匆忙上前,却发现他当真只是在走神而已,才略略放下心来,而后一掌拍于他肩头。
楚逐羲骤然回神,随后起身给她让出位置,待到她俯身给容澜喂罢了汤药,才示意她到旁侧偏殿讲话。
“……姨姨,你可知‘天清’是何等人也?”楚逐羲背靠偏殿门扇,低声与她道。
晏长生听罢蹙眉,思忖片刻才缓缓答道:“叫‘天清’的,我倒是知道一个,他姓隗,叫做隗天清,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晓此人邪门得很,他曾是名动西南的天才灵修,后来却堕魔叛出师门,屠了山下满城,并以死者怨气饲养过许多邪物……不过,你怎地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楚逐羲眸光微动,而后徐徐垂眉:“昨日夜里……师尊他,念了这个名字。”
“容澜念的?”晏长生诧异道,又颇为认真地视向他的眼,“大抵是仇敌?”
楚逐羲却抿唇摇头,欲言又止道:“我昨夜里……”
“……不可能的。”晏长生听懂了他话中意思,旋即出言否定,“如容澜这般的人,是万不可能同此等邪修纠缠不清的,许是同名罢。”
楚逐羲眉心轻跳,思及师尊应是极为痛恨魔修的,他缓缓颔首,轻声又询:“那……那个隗天清,如今怎么样了?”
晏长生抬眸递予他一眼,平淡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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