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晏长生施施然倚上垭口，复又抬臂环胸，笑吟吟地望向意欲翻窗而出的某只狐狸：“阿毓这是想上哪儿去呀？”

啻毓狐尾轻晃，随即旋身一屁股坐于槛上，笑嘻嘻地朝她招手道：“嗳呀！我这正准备回去呢！”

晏长生柳眉轻挑：“回哪里去？”

啻毓不假思索道：“花魁姐姐的温柔乡！”

瞧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晏长生不禁失语片刻，而后颇感头疼的屈指抵于额角：“你该回去了，逐羲这边我暂时走不开……”

“……回去？噢！回去啊，我一个人？好啊，我这就走！”啻毓闻声双眸猝然明亮，绒白狐耳亦欣喜得蓦地弹起。

晏长生面上寡淡如水，凉凉道：“……所以阙阙陪你一起。”

啻毓神色微滞，狐耳耷拉一瞬，便又飞快立起，他倏然扬起一抹笑：“我自己去便好，就不劳烦星阙了，走了走了——”

话音未落，便挥掌同她道别，随即仰面往窗外倒去，不过瞬息便彻底消失了踪影。

晏长生见此无奈喟叹。

抬眉便见一人手撑银伞，飘飘悠悠地浮入眼帘。男子天青衣袂摇曳如云，便如此提着啻毓的后襟，面无表情的将他囫囵塞回窗内。

临星阙垂掌收起银光闪烁的承仙伞，旋即偏身跃入屋内，墙一般堵于窗前。

啻毓半跪在地，适才缓下一口气，随即猛然起身，倏地扑往临星阙，五指紧绷如鹰爪。

他捉住临星阙的小臂，尖利兽齿猝然龇出，双瞳亦因怒急而由圆转细：“临星阙，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打不过我的——”

一个系着流苏的蓝底绣花香囊忽而荡入眼帘，恰好悬于他尖俏的鼻尖之上。

啻毓眼珠微转，抬眸便见那娘里娘气的小香囊正持于临星阙掌中，不由得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璨金竖瞳：“这是甚么？”

晏长生玉像般立于旁侧，而后恰到好处地微启朱唇，幽幽道：“别闻。”

“哈——？！”啻毓闻言叛逆心顿起，随即凑近骤然深吸。

一股颇为令人上瘾的花草馨香猝然窜入鼻腔，略带清凉的冷香不作停留地遽尔直冲头顶，催得他两眼微翻，旋即噗通倒地。

啻毓脑内空白一片，仿佛于此瞬间骤然攀上极乐，他遵从本能的原地打滚，而后仰面躺倒在地，目色迷离地瞪着穹顶，唇齿微张、舌尖猩红。

晏长生摇头轻啧，随后徐徐下蹲，垂掌抚了抚他顶于头上的绵软狐耳：“都说了别闻、别闻……我去寻逐羲了，待会儿阙阙便送你回去啊。”说罢，便欲旋身出门。

方才踏至门口，她忽而折回步子，扬声叮嘱过临星阙：“阙阙，你且看好了他，莫要让他半路跑去逛楼打牌了。”

啻毓若要返回，必经之地便是玄真第一都城——上京。

上京除却第一宗门玉岐台，最有名的便是天级拍卖场“云间海”。云间海乃妖尊啻毓名下财产，楼中下属皆为签订过严格契约的妖族。

灵修圆满可飞升成仙，妖族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成精条件实在过于苛刻，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妖修可以跨越门槛飞升为精怪。

传闻言，玉岐台之主便是那唯一一个飞升成精的妖，上京因此聚集众多奇人异士，大街小巷间，妖族子弟随处可见，云间海亦扎根此处发展壮大，生意遍布满玄真。

既然途经上京，啻毓理应顺道回去查勘一二。时至今日，云间海已不似当年模样，他自然无需忧心过多，倒是前些年他特地令人栽下的那片沐仙桃林，也该到收成的时候了。

“若不是本王那便宜儿子忽然将栖桐灭去，我都快忘却玄真竟还有此等门派了——”啻毓施施然沿道而行，随手摘下一只饱满的粉桃便往嘴里送，“那栖桐门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了，人家容澜当年可是玉岐、奉天两大宗门争着要的奇人也，哪知竟去了这等小门小派，而他栖桐得了人，竟还不赶紧宝贝着供起来，当真稀奇。”

临星阙沉默跟随其侧，却在听见“容澜”二字时，忽动了耳尖：“澜……容澜竟去了栖桐门？若是我没有记错，当时向容澜递帖的，除却玉岐与奉天，还有揽月庭罢？”

“确实是——不过我实在不想提及揽月庭。”啻毓扯起一抹略显虚伪的笑，而后不紧不慢地回头，将一颗适才摘下的桃抛往他怀中，“揽月庭内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光是想想我便觉得恶心。”

又听啪地一声轻响，临星阙精准将桃子接入掌中，转而递至唇边，十分赏脸地咬下一口——甜兮兮、软酥酥的，是软桃子。

揽月庭排行第二，门中弟子各个皆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道长。然而听他语气不善，似与此门结过梁子，临星阙不再多言，只轻巧赞过一句“好吃”。

却听得前头啻毓忽而抽气一声。

“怎么？”临星阙见他刹住脚步，旋即疾步上前意欲查看一二，然而还未瞧清眼前景象，便被一张携着馥郁香气的帕子蒙蔽了双眼。

待到他将面上帕子取下，便见一个头顶猫耳的女孩子披头散发地窝于桃树底下，身上仅裹有一件自啻毓肩上褪下的貂裘外氅，她瑟缩着抱紧赤裸的双膝，足边散落数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沐仙桃。

啻毓自临星阙手中取回那张藕粉色的软帕，三两下叠好收入怀中，而后蹲身半跪在地，目光柔和的与她对视：“小灵猫，你叫甚么名字啊，怎么会来到这里？”

女孩子瞧着不大，约莫七八岁的年纪，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白净面颊生得嫩极，腮边却沾了灰，衬得她绿莹莹的猫眼愈发显得无辜可怜。她抿唇不言，似是斟酌，良久才缓缓答道：“……我叫，容秋秋。”

容秋秋嗓音绵软，许是方才化形的缘故，她吐字不清，讲话也慢：“我……我的家被毁掉了，我也险些被捉住杀掉……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却迷了路来到这里。我太饿了，循着果香而来，吃了些果子，也不知怎的，便突然化了形。”

“……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啻毓莞尔，复又抬掌以拇指拭去她颊侧泥灰，“这里是云间海，一所拍卖场，我名啻毓，是当今妖族之尊，亦是此处的当家老板。云间海内有许多如你一般的妖族，倘若球球无家可归，我可以收留你。”

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魔界，晏长生闻讯匆匆赶往内宫寝殿。

楚魔尊衣衫不整地坐于榻边，冷白昳丽的一张面孔皆掩入乱发之下，他低垂着头颅，失魂落魄一般。

她见此微怔，不由得出声唤道：“逐羲？”方至榻前，便被他捉住袖口一角。

楚逐羲缓缓抬头，双目朦胧、眦尾含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晏长生眼睑微跳，喟叹他当真是生得一张祸国妖妃转世的好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