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 欲乱显因果(2/2)
贾母嘆道:“方才云丫头说的清楚,国子监这般课业繁重,你即便进去读书,多半也是吃不消。
既然已经觉得不妥,现在就把事说破,且要在我这里说道,你老子才能心平气和。
要是回了东路院才说,到时我不再跟前,你老子要是捶你,我可就拦不住了。”
王夫人听了也觉有理,说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老爷素来看重读书之事。
宝玉是否如国子监,总要老爷来定夺,左右躲不过的事,在老太太跟前说,才是更稳妥些。”
贾母对丫鬟翡翠说道:“你去一趟东路院,请二老爷到荣庆堂,就说我有事情问他……”
……
宝玉看著翡翠掀开出门,心中充满战慄恐惧,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史湘云见他没出息样子,忍不住有些皱眉头,宝玉小时也是聪明孩子,怎么变成这个德行。
三哥哥也与他同年,只比他早出生一月,不说文华鼎盛,同辈之中难有人及。
武略更超绝同伦,这年纪就领兵出征,横刀立马,斩將擒贼,何等男儿气概。
宝玉却只知躲懒,整日想著廝混女流。
不读书进学也就罢了,偏硬要装出理直气壮,当旁人都是瞎子傻子。
二老爷可是他亲老子,他用得著老鼠见猫似的,到外头与人来往交际,岂不是更要抓瞎……
史湘云虽一肚子怪话,但也知眼前不是时候,自然不会火上浇油,继续言语作践宝玉。
迎春见了堂上这等情形,只觉得气闷无聊,本过来给老太太问安,却看宝玉在那里作戏。
心中只想著找个由头,带著姊妹们回东府,省的掺和这等荒唐事。
只是堂外传来脚步声,只见翡翠掀开门帘,贾政神色严肃的进来。
迎春便起身说道:“老太太,既然长辈们商议事情,我和姊妹暂且迴避,先回东府去说话。”
贾母说道:“你们自去便是,免得呆这里闷坏了,明日琮哥儿出征,你们也回去帮他归置。”
薛姨妈因女儿宝釵也起身离开,姐姐姐夫商议宝玉之时,自己杵著也不合適,也起身向贾母告辞。
迎春等人向贾政行礼,姊妹们沉势入屏风后,准备穿过后堂回东府。
唯独史湘云性子跳脱,好奇心又很重,跟著刚进了后堂,便又偷偷回来,躲在屏风之后。
探春因国子监之事,会牵扯到弟弟贾环,也有些放心不下,见湘云回去偷听,自己也跟了上去。
…………
贾政得了翡翠传信,问起老太太何事找他。
但凡在贾母身边丫鬟,都是极精明灵巧人物。
翡翠知事情涉及宝玉,又知贾政性子严厉,自然不敢多说半句,只说涉及国子监入学,其余她概不清楚。
贾政並不像贾琮忙碌,眼下一直休沐在家,大早听说贾母让人传话,让宝玉到西府荣庆堂说话。
贾政其实心中並不喜欢,因眼看这就要过十五,儿子要入监读书,他曾休沐在家,也好督促儿子功课。
本想趁如今这等机缘,让两个儿子发奋读书,二房將来也好有前程。
眼下课业关键时刻,贾政不想宝玉出门,因老太太太过溺爱,担心弱了宝玉读书心志。
只是他闔於孝道礼数,老太太传话要见宝玉,他也绝不能去拦阻,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方才得了翡翠传信,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只提到与国子监有关。
所谓知子莫若父,宝玉早上刚去荣庆堂,如今就生出这等事,贾政也就猜到几分。
胸中怒火不由自主酝酿,他刚见了荣庆堂中,便见迎春等人起身迴避。
宝玉更是脸色苍白,直愣愣站在一边,连坐都不敢坐著,一脸的做贼心虚。
……
贾政见儿子这等模样,便不由自主生气,冷冷哼了一声,嚇得宝玉一个哆嗦。
说道:“老太太,不知叫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贾母说道:“方才正说国子监读书之事,以前我倒是没有留意,国子监的课业如此繁重。
每月只休息初一和十五,每日早晚上课,各种名目繁多,日落难以归家,这等点灯熬油。
宝玉自小身子內弱,这等课业糜重,他哪能吃得消。
我想著等他再长两岁,那时身子骨老练些,再入监读书不迟。
我想这等读书的大事,自叫你做父亲的来商议,宝玉毕竟年纪还小,读书也不急於一时。”
贾政一听这话,胸中顿时鬱气上冲,想到翡翠话语吞吐,宝玉一副做贼心虚。
必定最近自己教导严厉,这畜生苦於课业,便起了懒惰之心,在老太太跟前言语蛊惑,想著不入国子监读书!
如今老太太跟前不好打骂,等到回东院再揭了他的皮!
……
贾政虽愤怒气恼,只能强压住心血,说道:“儿子知道老太太疼惜宝玉,这也是老太太怜悯孙辈之情。
只是眼下贾家今非昔比,旁人家中子弟十五,还算的少年幼齿,来日方长。
但贾家子弟十五岁,还是一事无成,便已虚度年轮,定要引以为耻!
因贾家不同寻常门第,家中出了琮哥儿,十五进士,舞象翰林,家中子弟,人人垂范,更应比別家勤勉。
琮哥儿和宝玉同岁,却已功业鼎盛,继承祖宗余烈,十五领兵征战,得国公遗脉雄风。
宝玉却依旧荒废內宅,一事无成,老太太,儿子为人父,墮落如此地步,实在心中羞愧。
儿子並不强求他科场得意,金榜题名,但他是贾家子弟,就该聆听圣贤教诲,做个诗书礼仪君子。
国子监是朝廷正经学府,平家向学子弟,可望不可求的读书殿堂。
国子监乃大周养士之所,多少朝廷名臣高官,都是从国子监学成,实乃学人秉性修筑之熔炉。
监中课业严谨,自然都是正理,否则如何为国养才。
子弟入监读书,將来科举成就,尚在其次,得监中学风薰陶,修身养性,导正胸怀,立心立志,才是根本。
以宝玉以往读书荒谬,得琮哥儿扶持入监读书,已是僭越常规之福分,正该好生珍惜才是。
若是因他畏苦怕难,便因此荒废数年,他会愈发懒散成性,大上几岁更读不进书,留著还有什么用处!
原老太太有所训示,儿子该遵从孝道,只是养不教父之过,儿子也想宝玉成才,请老太太体谅儿子苦心。”
……
贾母本以为自己开口,又將理由说的婉转,以儿子贾政以往举止,心中再不情愿,也会勉勉强强应允。
没想往日迂腐的老儿子,今天竟然一反常態,不像往日那样孝顺,竟这等滔滔不绝,说出半车子话来。
这老儿子突然长了能耐,且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有理有节,即便贾母老道,一时竟挑不出毛病。
躲在屏风后的史湘云有些稀罕,在探春耳边低声嘀咕:“三姐姐,二老爷平时不觉得,没想竟有这等口才。”
探春並没有回话,但心中却是明白,老爷是被宝玉逼急了,因二哥哥再懒惰下去,以后只怕就更艰难了。
……
贾母听了贾政之言,只是愣住片刻,心中多少有些摇摆,望子成龙也是常理,正想再说话作些缓和。
却听儿子抢先开口,正对宝玉问道:“宝玉,我且问你,不想去国子监读书,可是你自己主意。”
宝玉听父亲方才言语,只觉何等咄咄逼人,话中意思斩钉截铁,定要自己蹈入污垢,墮落成一禄蠹。
他虽心中异常悲愤,面上不敢显半分强项,里外都是惧怕战兢,只望能博老太太怜悯,好生救自己一救。
见父亲突然问自己话,言辞虽然严峻,但不是往日凶狠。
想来老太太在堂,即便父亲何等严厉,也是要收敛几分,他想到这一桩,似乎多了些凭仗,胆气竟壮了几分。
想到方才自己说入监读书,妨碍向祖母尽孝道,这话说出口后,他本有些忐忑。
但堂中之人,除云妹妹说些禄蠹之言,旁人皆无反驳,可见孝道说事,人人都要退避三舍。
父亲贾政更是极重孝礼之人,这番好话说给他听,又有老太太在场,父亲必定没有话说的。
……
即便他有些篤定,但多年畏惧父威,依旧说得打颤。
“老爷,儿子並不是不愿读书,只是国子监课业太苛刻,竟整月不叫人喘息,实在有违人伦常理。
要是就这般入监日夜就学,竟连给老太太慈恩尽孝,也是万万抽不出空閒。
读书本就是为受圣贤教化,知书达理,忠孝仁义。
要是因入监读书,连祖母孝道都不顾,岂不是入监读书,反做了不孝之人,岂不是……岂不是捨本逐末。”
宝玉刚说时有些磕绊,后来便胆子渐大,竟说的顺溜起来,只是说的最后,见父亲脸色难看,顿时心中打鼓。
他话语只是刚落,堂中响起一记耳光,恍如晴空霹雳,声音异常响亮刺耳,宝玉左颊猛遭重击,顿时摔倒在地。
贾母和王夫人皆大惊,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各自满脸震惊,躲屏风后探春也嚇一跳。
史湘云也猝不及防,被那响亮耳光惊到,娇躯不由一颤,额角撞到屏风,齜牙咧嘴的生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