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凝血散今谁是（2/2）

宋浴秋连连点头，低声道：“是的，谁都能来骗你，告诉别人确实不好。”

虞西敏抬手想去触摸他，宋浴秋却已侧过身子打开了车门。他依旧垂着头，含糊道：“我要回去写稿以作声援。明日加油！”

虞西敏目送他脚步凌乱地离开，不知何故握拳擂了擂方向盘。

等虞西敏收拾情绪走进律师行，朱清竹正从屋内匆忙走出来。看他归来，朱清竹连忙上前询问林培森状况。朱清竹回上海不久即受人委托担任工人讲习所的讲师，她与左净生、林培森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如今左净生身死、林培森深陷囹圄，她自然心急如焚。

虞西敏简要地交代了下今日与林培森的会面，朱清竹听闻他被用刑，不禁蹙眉道：“拘禁所环境恶劣，一旦进入其中则人权毫无保障。当年苏报案中邹容先生的不幸遭遇便是例证。明日庭后必定要申明保释之权利，设法将林先生解救出来才好。”

“我会向法官据理力争。”虞西敏看她装扮整齐，手上还拎着精致的坤包，便问道，“你要出门吗？”

朱清竹点头：“我要约见巡捕房律师贝朗贻。他是我在法政学校的学长。今日听闻你提起引渡之事后我思索再三，贸然去联络了他。当下我们需要提前取得他的承诺，希望能借他的力量一道阻止北洋政府引渡。”

虞西敏笑道：“如此甚好。贝君虽属法租界警务处，但为人依旧清傲，约见他并不容易。你与他既有同窗之谊，想来会谈会顺利一些。”

朱清竹苦笑了下：“你知道的，我在法政学校只就读了九个月，与他也不算熟稔。不过人命关天，我会努力说服贝律师站到我们这边。”

虞西敏看她衣襟前别着一支碧玉胸针，与她晶莹白皙的肌肤很衬，便道：“美玉衬佳人，这胸针很配你。我让阿成送你。”

朱清竹莞尔一笑，调侃道：“我这般不着痕迹的心机竟被最不解风情的虞西敏勘破了，如何是好？”

虞西敏举手投降：“抱歉，为我往日的不解风情，也为我今日的多嘴多舌。”

朱清竹越过他回身道：“有劳阿成了。待他日‘还政于民’、废除了这租界中的治外法权，或许我们不必有这些奔波了。”

虞西敏看她袅袅的身形，忖度片刻忍不住道：“或许更不乐观呢？”

朱清竹的脚步顿住，而后大步向外：“我不相信这个见到光的社会会回到黑暗，即便是微光。”

这时正午日头正盛，既照亮了阴森湿冷的拘禁所，也照亮了洛斐路上豪华富丽的洋楼，却照不进夺路而奔的宋浴秋心里。

他冲回报社，素来爱洁的邵主编正在用洁白的干布擦拭刚洗干净的铝制饭盒，见他匆忙进来，一时也顾不得手上的活，赶忙上前迎道：“林先生如何？”

宋浴秋口干舌燥，径直拿起他桌上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回了邵主编一个答非所问的话：“会有人彻底失去记忆，再也记不起他的、他的仇人吗？”

邵闻天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拼命擦拭，嘟囔道：“我说了不许随便动我的私人物品……”

“邵主编！您是前清秀才，见多识广，您告诉我，会有人这样吗？”

邵闻天放下杯子，安抚住他道：“戏文里有这样的故事……”

“我知道，我最熟了，可是真的会有人这样吗？”宋浴秋抓着他，急切地问道。

邵闻天看他一别往日的无助模样，不由得放柔了声调：“怎么了？你遇到什么怪事了？拘禁所里有认识的人吗？”

宋浴秋眼神落到地上，缓缓道：“不，我没有进拘禁所，虞律师一人进去的。据他说，林先生虽被用刑，但身心尚可。看他的意思，当有大部分把握救林先生出狱。”

邵闻天松了口气，疑惑道：“那你？”

宋浴秋回了回神，望向邵闻天道：“会有吗？失去记忆，以致连杀害自己的凶手都不记得？”

邵闻天心里一惊，竭力克制情绪，扶了扶眼镜道：“我不通医学，并不了解是否有这样的例子。浴秋，你，你……”

他斟酌着想问出那个问题，宋浴秋却忽然松了手，笑道：“有人拦路要向我提供新闻线索，我乍听觉得离奇。现在想来，定是来骗线索费的，不必理会了。主编，我即刻就写林案的相关报道，并联系同行一道发声，必须要让上海市民知道租界和北洋政府公然行凶的事实。”

邵闻天连连点头：“正是，《申报》已发，我们也要跟上。明日即是庭审，我们全社上下一心，务必在晚七时前推出号外，以传单形式散发开来。”

姚总编不在，宋浴秋乖觉，邵主编身心舒坦，立马就去统筹安排这期号外的刊印。

宋浴秋“嗷”了一声也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位。他攥着钢笔无意识地划了几道，然后低头拉开了抽屉。

抽屉中东西摆放凌乱，他扒开一本散了页的笔记本，在抽屉最里侧掏出一个东西，一枚金质嵌宝的怀表。

表链已失，表身静静地躺在宋浴秋掌心。

宋浴秋凝视着表盖上花体的“F”，许久以后缓缓拨开按钮，指针早已停滞，表盖内嵌的石英玻璃面后是一张小小的泛黄的人像相片。

两个人相依偎着，但都已面目模糊。

宋浴秋呆怔片刻，又迅速将怀表合上了。他曾经亲手将表链和表身上沾染的奉溆意的血擦拭干净，但他知道，这表身上一定仍有褪不干净的血渍。

这是他当日唯一带走的东西。因为他是刺客，是不能留下痕迹的杀人凶手。他平生只照过一张相，他不能留给警察来指认自己。这就是他带走这枚怀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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