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翻覆似波澜(1/2)
这句话相当于回答了虞西敏方才的问题,虞西敏整理了下前襟的褶皱,在泊车员的指引下将车开出了路口,一边说道:“你会伤害他吗?”
宋浴秋转了转表盘,盘算着回去的时间,漫不经心道:“不会。”
“这么笃定?”虞西敏一手将有些松脱的西装扣子扣好,将手重又搭回方向盘上,“我想他或许根本就不了解你。”
宋浴秋的目光停驻在他的右手背上。奉溆意右手上有道箭矢划伤的疤痕,是小时候祖父领他去围场时他被误伤留下的。当初奉溆意被问起这道伤痕的来历,有些不悦地说道:“下人递箭筒的时候把我划伤的,莫名其妙的差错,我至今都不懂怎么被划到的,当场血流不止。那人遂被祖父甩了好几下马鞭,眼见着都吐了血,我赶紧拦了,可惜人还是死了。”
奉溆意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很为此人惋惜的模样,但他手上正撩拨着宋晓泉胸前的红珠,并命宋晓泉亲吻了许久他的伤痕“安慰”他。
虞西敏右手背上没有那道疤痕,宋浴秋移开了目光,缓缓道:“虞先生用什么立场和我谈论这个话题?庄柯表姐的友人?还是其他什么身份?恕我直言,与你无关。”
虞西敏将车拐入另一条道,回道:“我担心我会成为纵容者、包庇者。”
宋浴秋大笑:“虞先生实在不必有此负担,我在意庄柯远胜你百倍。我想我们二人最好泾渭分明互不干扰,以免横生枝节,更令虞先生忧思过重,操心到我这样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很快瞥见了永光文具店的招牌,便喊着要下车。
虞西敏停了车,宋浴秋开车门说道:“大律师事忙,我从这边步行回去便是,不耽误你了。”
“你究竟是恨他,还是爱他?”虞西敏从身后问道。
宋浴秋下意识回身,表示疑惑地“啊”了一声。
虞西敏侧过身靠近他,缓缓道:“我说的不是庄柯,是你那个长得像我的仇人。”
宋浴秋让了让,摇摇头道:“虞先生,在此我不得不同你说实话了。实际上那晚看到你我只是单纯地想灭口,所谓仇人云云不过矫饰。既然虞先生有意做一个纵容者、包庇者,那宋某就在此谢过了。当然作为报答,我也会守口如瓶的。”他眨了眨眼,轻快地跳下车。
虞西敏不再多言,发动车子离开了。
宋浴秋看着他车子离开,转身走进了永光文具店。
他常在这里买墨水,于是径直走到货架前拿了一瓶,随后又挪到另一排货架前蹲身挑拣起堆在竹筐里的小人书,挑了几本世界书局新出的连环图画。这套《水浒》刚出到宋江浔阳楼题反诗,宋浴秋来上海后一册不落地买,盘算着离开上海前能不能把全套集齐了。他拿了墨水和连环画到老板那儿结账,找钱的工夫隔壁五金店的老板过来还笔。两家店的老板是宁波老乡,随意闲聊起来,宋浴秋听了一耳朵,是说刚有位人已糊涂的老太太摸到五金店问老板买锈蚀的剪子。永光文具店的老板把找开的铜元排给宋浴秋,随意地朝老乡说道:“人老了就木笃笃,没办法的。”五金店老板笑道:“是啊,她一定要,我真找给她一把,放抽屉里不知道哪年哪月的。”
宋浴秋抱起东西就走,他赶着往报馆去,看到前头有位走得很慢的老太太,他一眼认出老太太脑后髻上插着的那根银簪。之所以好辨认,是因为主人用蓝色的棉线在簪子尖端缠了一大圈。这是方蘅的奶妈。
昨晚救下她后宋浴秋就去给虞西敏解围,老太太也不知道谁给自己吃的药丸。这会儿她手里正拎着把锈掉的剪子,慢慢地往前挪步。
宋浴秋猜想她应当还没完全恢复,抑或是老人家本身就腿脚不方便。跑来买把锈蚀的剪子,这行为着实奇怪。宋浴秋疑心她脑子也被自家小姐的迷药迷坏了,心下叹息,又担心她孤身一人出事,便干脆追上去问询。
叫宋浴秋意外的是,这位老太太神志清明,对于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也十分警惕,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抗拒。问到是不是行动不便需不需要帮忙,她只有一句“不必,婆子能走”,宋浴秋甚至感觉到她好像瞪了自己一眼。
宋浴秋哭笑不得只能作罢。老太太随即绕过他走开了。
等宋浴秋晚上从报馆回家的时候,在离家不远的一条里弄里又看见了那位老太太。
她臂上挂着一只竹篓,另一只手在用手帕抹泪,大概是不想叫人瞧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她走到半道忽然转身背身向外,把自己掩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富贵人家中主人的奶妈是相当有体面的一类仆妇,她应当也不例外。虽然现在落魄,但她身上的蓝布对襟上衣平整不见褶皱,花白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宋浴秋看她一双天足,知道这也是个能干的老妇人。
老太太偷偷抹了一会儿泪,擦干了眼泪强作镇静继续往前走。
宋浴秋怕她见了人会窘迫,于是闪到了暗处,只等她走过了巷口才现身。但这时从另一头也悄悄跟出一个人影,宋浴秋辨其身形正是昨天那个险些被方蘅刺了的拆白党。
眼下他鬼鬼祟祟地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宋浴秋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心中已打定主意要抓此人一个现形,这回真正惩治了他。
他们三人前前后后走着,天色已晚,老太太越走越僻静,宋浴秋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圣心育婴堂的地界。
这个育婴堂是天主教人士捐建的福利机构,除了收留弃婴孤儿外,旁边还有一幢两层楼高的附楼,俗称“寡妇楼”,收留了许多因种种不幸无家可归的妇女。
这里地处偏僻,再往外是一片工人聚居区。这个点工人们多没放工,远处黑漆漆的见不到多少光亮。
老太太朝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后继续往里走,身后那个拆白党躲开后又继续跟上。
这时晚上7点到了,育婴堂内教大孩子们做手工的修习所开始授课了,远处噌得打开了一片灯。
这骤然的光亮叫拆白党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把路边一个不知道谁丢在那儿的破陶盆踢翻了。这个声响引来老太太的警觉,她回身看去正好发现了一脸懊恼的拆白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太太大声厉喝“畜生”,那拆白党想逃的步子突然顿住,而后换作了一副凶狠面目,斥道:“死老太婆说什么?”
老太太气得发颤,嘴唇哆嗦着要把生平会的脏话统统骂出来,这个流氓却抢先调笑道:“住到寡妇楼啦?奇怪了,周老板么也没死,我这个小老公么也好好的,怎么回事啊,难道还死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老公啊?”
说完他嚣张地大笑道:“今天你们还有寡妇楼住,明天我就到巡捕房正式告姓方的,我让她坐西牢,住到监狱里去,你到那里给她送饭去!”
他本来是想跟踪过来再设法敲诈方蘅一笔,但眼看眼高于顶的贵妇方蘅都住到这种地方来了,猜想她身上是真的没什么油水榨了,所以干脆羞辱这老太一顿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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