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水委一(2/2)
“……天园十,天园六,啊——”直到绿色的光束抵达地平线,遥落到远方的一片松林上,周檐才轻呼一声。
“怎么了?”赵白河问。
“……抱歉,我给忘了。”周檐放下指星笔,“波江座的终点,最好看最亮的那颗水委一,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啊?”原本兴致高昂的赵白河急了,“我们往那边走两步,能看到吗?”
“不能。”
“那等一会呢?换个季节再来呢?”
“都不能。”周檐声音很轻,“要去更南的地方才行。”
即便如此,能让自己这样没耐性的学渣都听得意犹未尽,赵白河还是感慨道:“檐檐,你以后肯定是一个好老师。”
“真的吗?”周檐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妈妈,走了以后,我还以为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了。”
这是周檐第一次主动向赵白河提起“妈妈”。
水委一,阿拉伯语名字意为“河流的终点”。全天第9亮星,目视星等0.4到0.46,绝对星等-2.78等。即使是理论观测地区,也在北纬33度以南,如果再算上地形建筑及天气因素,对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来说这都是一颗不存在的星。周檐太久没观过星,连这种基本的天文常识都已经忘了。
第一次看到,是和妈妈一起。
白冬梅在知道自家儿子对看星星感兴趣后,欢欣地从储物室里翻出一枚略显古旧的澳元硬币,指着硬币上的南十字座,说一定要带周檐见识见识和北半球不一样的星空。
妈妈果然说到做到,很快他们一家三口便趁着暑假去澳洲旅行。在新南威尔士的国际暗夜公园,卡利桉喷吐着又凉又涩的气息,叶片上晶晶莹莹的,附着白霜,盛满了天河抖落下的星屑碎粒似的。篝火烧得红旺极了,一阵贴地的风陡然吹袭而过,倾伏的光焰噼啪喷出火星,朝着白花科雷亚遍生的矮坡飞迸了去。南纬地区七月的夜风寒冽有余,于是父亲便急切地从露营车里找来两块厚毛毯,仔细为白冬梅和周檐裹上。
就是那个时候,嵌在辉煌银河中的南十字缓缓沉下去的时候,在大小麦哲伦星云的更东边,水委一无声无息地攀了上来。
极蓝的光谱如同某种勋章,标示它的年轻与炽热。很骄傲,却又很寂寞似的,在一片黯淡贫瘠的星区中兀自鲜明熠耀。
而这颗湛蓝的一等星,如今却和母亲一样,永远不可望也不可即,都被浅浅地、草率地埋在了地平线之下。
“哥哥,我有说过吗?我小时候以为自己可厉害了。我那个时候在乐团当风琴手,国际象棋还拿过奖,身边的人似乎也都很喜欢我……所以我以前总觉得这世界上能有什么困难,任何事情要做成功,好像都很轻松。”
“回来之后我才想明白,我的这些成绩,都是因为妈妈做得好,和我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周檐抬头,视线洇渗开来,连波江源头那颗玉井三都快要看不真切了。从玉井三到水委一,从北天到南天,真是好长的一段距离。断折的河流不见终点,唯有远处一道陡峻山脊上风势狂烈,卷起大片白蒙蒙的雪尘。
“我妈因为要照顾我,辞了工作……我学琴的老师,是妈妈花很多钱请来的,就因为我说喜欢天文,我妈又送我去学数理,带着我满世界跑……”
“没有妈妈的帮助,没有妈妈给我搭的平台,我自己是什么也做不好的……买个橘子都给人添麻烦,在村里和别人也处不来。到后来最擅长的做题,也都考得一般般。”
“我做不好的事情,哥哥都能做好,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哥哥。”
赵白河一时愕然,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只得拿过周檐寒凉的手捂住,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指腹。
周檐也紧紧回握住赵白河的手:“以前哥哥在外面夸我读师范,我其实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选专业的时候时我根本没怎么考虑,只觉得不要学费不要生活费适合我的状况,外婆也开心……但是我小时候想过当天文学家,或者职业风琴手,要不然学我爸做点生意也行……唯独没想过会一辈子待在学校里当老师。”
“我一直以为我这样的人就算服从就业协议去做了老师,也只会是误人子弟。不过现在听哥哥这么说,我觉得有这样的机会真的太好了,我很想……去试试。”
赵白河腾出一只手揉揉弟弟的脑袋:“檐檐这么优秀!你哥高中要有你这样的老师,老早上清华了!”
赵白河放缓语调又说:“你要试了觉得不喜欢干这行,就辞了工作大胆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到时候哥哥养你,哥哥给你兜底。”
周檐指尖温热起来,他盯着赵白河的嘴唇,又瞟了瞟远处那群小朋友,最终只咽了咽唾沫,笑着说:“哥哥记得我们老家旁边也有条河吗?”
“当然记得。”赵白河也笑,“那里面的鱼跟他妈妖怪一样,鬼精鬼精的,我白条都钓不起来两根。”
“那一次,你背我回家那次,我没想往河里跳。”
“我知道。”赵白河搂紧表弟覆了些细雪的肩膀,“我当然知道,因为檐檐很坚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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