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2/2）

——迎霜端来的毒酒，他喝了整整一壶，竟然还能夺刀拼杀出去，甚至等到方思明来救自己…可见毒药性烈，而药量并不足够。

是迎霜的补偿，少侠想。她不能违抗烛老人的命令，却依旧没放弃自己的良心。

听了少侠的话，方思明不理解，甚至有些愠怒：“和敌人论心你倒不是头一回…只是这人下毒害得你差点死了，还要管他几分善恶么？”

嗳，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少侠去拉他的衣角：“若换另一个人，没有这点善心，我便撑不到你来救我…”

“真是同和尚们住久了。要这人得了手，我便要从金陵移送顶骨舍利回华山了，是不是？”

方思明出言讥讽，少侠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叹息一声：“她也是奉命行事，没得选，和你一样身不由己。我不怪她亦不怪你，只是你放了她，就当是为我积点德吧。”

“…愚不可及。”

“那就说好了。”看到方思明表情松动，少侠也高兴了些：“待下次我去，还能听她活着弹琴。”方思明的目光冷冷扫过来：“你还要去？你还有下次？”

“错了错了，没有下次，我说这话是怕你把我的恩人扔江里去。”少侠也不是头一回顾此失彼了：

“哎，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都有人给我扶灵回华山了，还去点香阁？只是不知你打算给我守一年还是三年——”

“这个人害了你，你把他当恩人；我救了你，你要我为你戴孝？果真慈心生祸害，若四年前我早些杀了你，也轮不到别人了。”

你现在也能杀我，为啥不下手，是穿白的不好看么？当然这话少侠只能偷着想：“其实也赖我。”

万圣阁首先是烛老人的爪牙鹰犬，其次才是方思明的就业单位——他苦中作乐地想，决定主动把这事揭过去：“我最近过得比较恍惚，多亏有你啊，不然仵作进了点香阁，就会说这个人…”

“你不用，这样说。”

他平时从不开这种玩笑，以至于方思明一听就知道，这差点丢了命的人是在反过来安慰自己，更加难过。

“好好，不说了。”听到对方打断自己，少侠反而松了口气，毕竟生硬荤话安慰人纯属过犹不及，自己也不太能说出口，正好趁这个机会换掉话题。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靠在方思明身上，揽住他：

“思明兄好阔气…宝石都嵌到金甲里边去了，又弄到这么艘楼船，这是打算和我旧梦重温一下子？”

少侠又在胡说了。他那暧昧的旧梦重温指的是玄沙舵的生死一线，只是从前是方思明要杀他，现在是方思明的爹要杀他，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糟老头子梦里梦外都跟我不对付，他想。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礼物被方思明隐秘地珍藏着，其他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你是怎么看到的。”

剑走偏锋内嵌宝石的贵公子侧过头，精致的面容带着难以察觉的窘迫：和你没什么梦可以重温。

少侠的神识被提出了混沌的水面，胸口却记得那少年靠上时的重量：“你没梦到我，可我从云梦离开后天天都梦到你。”

“你的梦，大约只是胡编乱造地骗我。”

“冤枉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少侠早忘了自己编瞎话的那天，但他立即又开始真假掺半地编起新的瞎话来：“我梦到你变成我的师弟，穿着震岳衫，就是我在摩云村的蓝色那套，然后对我说师兄啊今天好冷，我们去喝酒吧。”

他的话立即让方思明联系起自己从前的幻想，出乎意料，这一次并他没有感觉到难过：“夙兴夜寐，你怎么做梦也记着占…占伦理的便宜。”

“哈哈哈，别改口啊。”少侠追问：“我占什么的便宜？”

想到他昏聩中的一吻，方思明怎么会再说一遍这有歧义的话，故意凝神冷下脸：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倒是真的，少侠还活着，就说明他中毒并不很严重，此刻也的确是无事了。

但少侠的嘴能说话，七分的疼痛也会听起来像两分。在方思明看来，这大约算是一种没有太大用处的张仪，于是他脱下外袍，为少侠加在被子上。

雨落在水面上，亿万圈涟漪。云埋住了远方大半的山峦，茫茫的天与雾气掩映下，楼船静静送别江岸草木。江上行人则透过船窗看着这场雨。

而少侠，他看着那个衣着单薄，起身为他关窗的人，知道他是真的，一种难言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于是截住了那一只离开窗棂的手，引至自己唇边。

方思明的手没有粗略看时那么好，修长莹白之下是握剑持刀的茧与细碎的白色痕迹。少侠静静地感受着这一份粗糙的“不完美”：在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他曾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我认识他后，却从来都没注意过金爪之下是否有过冻疮和伤疤。

“你…”苍白的肤色后知后觉地泛起红，却也没挣脱：“这种时候，什么人会想着这个。”

这话我好像听过。少侠没有回答，细细吻下去。

舔吻着指节与淡淡的疤痕，末了，又轻咬方思明手腕上凸起的那一块骨头，询问似地看着——仿佛在报病中清醒片刻的迁就之恩，又仿佛用年轻英俊的外表索取难以明说的债。

有生以来，头一次不抗拒这样的事情。闻着少侠身上淡淡的药香，方思明本想说待明日你再好一些。可此时对着这个人的求欢，忽然就觉得真的被他撕咬舔血也无妨。

于是他再一次靠近，顺势捧过少侠的脸同他接吻，另一只手又抚上他的肩，不让他因为太过惊愕而扯到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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