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谁来补(2/2)
他先用清水试探,墨跡不再晕散。
於是取出细狼毫,蘸淡墨,在断口两边各勾一线,形成窄窄的通道。
墨色比原跡略淡,笔尖缓缓走过,从上端残笔顺势落下,到缺口处轻轻一挑,再与下端衔接。
收笔时,他刻意留了一点虚白。
远看整笔连贯,近看仍能辨补痕。
这一周,沈砚舟几乎都守在修復室。
早晨天刚亮便来,夜里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
揭裱、清理、补缺、补字、全色、托芯,再到装裱復位,每一步都仔细完成,再写进记录表。
中途也不是没有意外:有一次补纸后发现稍显突兀,他乾脆拆了重来;有一笔补字墨色偏重,他用淡水轻轻晕开,才压住锋芒。
五天时间,他把残帖的主要缺损一一稳住。
最后两日,则反覆观察、做最后的调整,直到补痕在灯下、透光下都与原纸近乎一致。
……
距离沈砚舟第一次来文博馆的一周后。
清晨六点四十,展厅西侧的布幕还没完全拉开,馆里的灯却已经一盏盏亮了起来。
展柜调试团队最早到岗,开始贴安全玻璃,测光、调角度、测紫外滤层数值。与此同时,几位修復技师手里捧著一摞摞文物卡册,依编號对照入展表单。
“067號,『宋人尺牘残帖』,已修復完毕。”
“封装工序完成?”
“完成,记录齐全。”
“好,送展厅。”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把那页薄如蝉翼的残帖装入特製卡槽之中,再將透明固定板一层层嵌入,不动一丝一毫。整个操作用时二十分钟,过程中没人讲话,只听得见吸盘器贴上玻璃的轻响。
而在展厅边角的小会议室里,几位早来的书画专家正围坐一圈,翻阅图录样稿。
“今年还有宋帖残卷?”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老先生翻著,眉头微皱,“不是说那页角破得厉害,去年评估时还不適合公开展览吗?”
“……是修过了。”有人回答,语气带著不確定。
“修过?”老先生轻哼一声,语气里多半是不信,“让谁修的?”
没人接话。
展览部主任乾脆一摊手:“你们要是有空,现在就去看看。刚装完。”
展厅靠西侧的“纸墨一隅”区域,这次特设了一个“文献边角復原”主题柜,以三件残损文物为主,展示修復前后对比,也藉此强调“修非整器亦可观”。
那页宋帖被置於展柜中段,低光斜照,纸面温润、边角乾净,接缝不做掩盖,但纹理走向一致,不破观感。
几位专家站在玻璃前头,低声討论。
“这边补得……还真不坏。”
“羽边处理得挺细。”
“对色略浅一点,但这浅色是对的。日后氧化,自然融合。”
“这角接得可以,而且没侵字。”
老先生没有说话,只眯著眼看那处补边,足足站了五分钟,连眼镜滑下来了都没扶。
最后他才轻轻咳了一声,说:“……是谁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