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拍卖(2/2)
这一下,不少人再次抬了头。
“二十二万八千元。”拍卖师敲了下桌面,“有无更高出价?”
全场忽然安静。
长衫中年人还是並不激动的样子,举牌时果断,此时放弃也果断,真像个托似的。
鸭舌帽的年轻人则皱了皱眉,难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没人举牌了。
“二十二万八千元第一次。”
他停了足足三秒,才开口:“第二次。”
王青云不动声色地咬住下唇,沈砚舟视线落在瓶身照片下的投影屏幕,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有呼吸比刚才浅了些。
“第三次。”
锤子落下,砰的一声。
“成交!二十二万八千元,电话买家拍得。”拍卖师语气带著一丝难以克制的欣喜,“该件为拼復瓷器拍品中,近年来难得之高价。”
会场有人低声交谈起来,更多的是默默看了眼那件葫芦瓶的照片,翻了翻图录,大多人都没预料到这件器物的竞爭激烈程度,现在仔细翻著手册,像在找当初漏掉的线索。
而此时,沈砚舟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没有笑,连脸上都没有太明显的放鬆,只是轻轻靠在椅背上,神在在不知道在想什么,脑海中飘过许多百万甚至千万级別的成交,但许多却不比这个“小单子”让他更紧张。
王青云则捏了捏鼻樑,低声说:“哎哟……我刚刚手都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瓶子被工作人员重新端回台后准备入库的背影,忽然小声说:
“我们真是,把一堆渣子,拼出了二十多万。”
沈砚舟看著前方那一盏拍卖台上的灯光,缓缓点了点头。
拍卖结束后第四天,天气又阴了。
苏州的深秋不像北方那样骤冷,而是那种湿气沉在衣服缝隙里的阴凉,一早出门,风从巷口一卷,直往脖子里钻。
沈砚舟照例还是开门擦柜檯。王青云提了两杯豆浆回来,一边递过来一杯,一边说:“致文斋那边来电话了,款到帐了。”
“到帐多少?”他问。
“一九三八零零。”王青云抿了口豆浆,“拍了二十二万八千,扣掉拍行那边十五个点,剩下的就是这个数。”
“嗯。”沈砚舟点点头。
“咱们不是说好了抽百分之八嘛?”王青云看著他,“这一笔,就是一万五千多,回头你跟老先生说一下,我就不露面了。”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接过那杯温热的豆浆,看著杯口的热气一点点往上蒸。
如果不是提前说好按比例抽成,这一单照正常行情也差不了太多。
修復一件明清瓷器,拼復率高的,费用市面行情是一万到两万不等,而一笔“委託协拍”顾问费,標价通常在总价的8%到10%之间——拍成二十几万,他们即便按单算,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
既没有吃亏也没有占便宜,挺符合沈砚舟心中预设。
第二天下午,老头来了。
他没穿那件灰呢子外套,换了件乾净的夹克,裤子也熨得有折,头髮往后梳得整整齐齐,像是准备见什么重要的人。
“我来……是来取帐的。”
他站在门口,略显拘谨,双手摩挲著,脚不往屋里踏。
沈砚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拍行扣了佣金,剩下的就是这里。你看一下。”
老头接过信封,没打开,只捏了捏重量,像是確认它確实在那里。然后他抬起头,小声道:“我在医院那边已经问过了。后天就能入下一轮化疗。这笔钱……能撑完全程。”
沈砚舟点点头,只说了句:“那就好。”
“我以为,它不会有人要。”老头垂著头,“一开始去別的地方,人家都说是废瓷,叫我別再找人修了,说修起来钱不说,也不值。”
他顿了顿,语气里像是掺著一点迟来的后悔,又有些惭愧。
“你没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也没管真假,就说能修就修……我现在想想,觉得挺奇怪的。”
“不是没管。”沈砚舟淡淡道,“来买东西、修东西的客人很多,各形各色的都有,但你那天抱著一箱子碎瓷来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你不是做戏——你是真的没地方去了。”
老头抬头看他,那一瞬间眼神有些发酸,但他压下了。
“沈师傅,我这把年纪了,没什么指望,就盼著孙女能多活几年,別白髮人送黑髮人。要不是你们,这命钱都凑不齐。真的全多亏了你……”
沈砚舟摇摇头。
老头笑笑,把信封揣进怀里,鞠了个躬:“谢谢你,沈师傅,这一单我记一辈子。”
他转身走出去,步子比以前快了些,就好像腰都没那么佝僂了。
傍晚时,铺子里没什么人。
沈砚舟独自一人,把修復那只葫芦瓶的初稿草图翻出来看了一眼。
图纸上標著每一块碎片的编號、位置、边角厚度与拼接线,像是一个精密细致的工程结构图。
他又翻到拿回来的江南瓷韵拍卖会图录那一页——那只瓶子静静立著,光线斜洒在瓶腹,淡青纹铺展开来。
那页底下注著:
“拼復器·请嘉靖青海兽戏珠葫芦瓶。残而不毁,由四十二片残片修復而成,裂缝之中,仍见旧时之气。”
沈砚舟看著那行字,默默地,將图录轻轻合上。
然后来到余砚堂进门左手处的方格木架旁,把草图、图录一起放进档案夹中,又仔细贴上標籤。
夜色缓缓落下,铺子中只剩安静的器物,远远街道上传来的笛声。
……
拍卖结束后一周,致文斋的负责人蒋斐约了沈砚舟见一面,说有几件事找他。
地点他们定在一处靠近文锦街的茶室,装潢不算高调,但隔间极好,灯光低温柔,能让人安心坐很久。
沈砚舟早到几分钟,一进门看见蒋斐更早,已经坐在临窗的位置,茶水刚泡上,杯沿热气薄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