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名状元郎(2/2)
“淘洗,切碎,下锅,配上一碗粟米饭,便是一家人的晚餐。”
林墨的声音,不疾不徐。
他描绘的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地呈现在眾人眼前。
那些世家子弟,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厌烦。
而那些寒门学子,身体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陈安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父亲那张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脸,和他布满老茧的双手。
他父亲,就是个菜农。
林墨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讲台上,林墨的话锋,陡然变得锐利。
“你们饱读诗书,张口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你们,谁又真正知道『民』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菜价,就不知道百姓的生计艰难。”
“你们不知道从田间到餐桌的过程,就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环节,可以被贪官污吏上下其手。”
“连一斤白菜都算不明白的人,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你们治的,是谁的国?”
“安的,又是谁的邦?”
“是你们王家、杜家的国?”
“还是你们自己的邦?”
字字句句,如重锤,狠狠地砸在明伦堂內每一个人的胸口。
王景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他张著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经义典故,在这一斤白菜面前,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林墨,用最粗鄙的题目,讲出了最深刻的道理。
他將他们这些自詡风流的世家子,驳斥得体无完肤。
孔颖达坐在主考席上。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坐得笔直。
他看著林墨,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这场关於“何为学问”的辩论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一生信奉的道统,被这个年轻人,用一斤白菜,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好。”
许久,孔颖达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沙哑的字。
他站起身。
环视著堂下数百名学子。
“都坐下。”
他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喧闹的世家子弟们,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不情不愿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孔颖达看著他们,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刻的失望。
然后,他转向林墨。
“开箱。”
“髮捲。”
简单的四个字,宣告了这场爭论的结局。
林墨微微躬身。
“遵命。”
他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木箱。
里面,不是什么考卷。
而是一沓沓崭新的,空白的宣纸。
还有一捆捆,削得整整齐齐的炭笔。
孙志带著几个书吏,上前將宣纸与炭笔,分发给每一个学子。
宣纸入手,冰凉。
王景看著面前的白纸,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白菜……
白菜多少钱一斤?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一道“蟹酿橙”要多少钱。
他只知道曲江池畔,哪个清倌人的歌声最动人。
他握著笔,手心全是冷汗。
笔桿,重若千钧。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
他发现,不仅仅是他。
他身边所有锦衣玉食的同伴,此刻都握著笔,对著一张白纸,愁眉苦脸。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鬆与傲慢。
只剩下茫然,与一丝……恐慌。
反观那些角落里的寒门学子。
他们虽然也眉头紧锁,在苦苦思索。
但他们的笔,已经开始动了。
陈安的笔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贞观六年,冬,西市,白菘,每斤三文。”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因为他想起了,去年冬天,父亲冒著大雪,將菜挑到城里,回来后,曾高兴地对他说,今年的菜价好,一斤能多卖一文钱。
那一文钱,就是他这个月,多出来的一方墨。
考试,已经开始。
一场史无前例的考试。
一场,只考一斤白菜的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