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李邦华在山西(2/2)
五台县:“流民聚於城外,恐生变乱——”
辽州:“库粮仅支半月,恳请朝廷速拨賑济——”
一面是巡抚衙门府库充盈,商贾大户欢欣向荣,直让他想起一句古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百姓麻木,可总有痛彻心扉的时候吧。
等到百姓揭竿而起,这帮子商贾富户,还能维持住醉生梦死么!
是以,屯田仓粮食的事情,李邦华一字不落的密奏给了天子。
得到的回覆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尊严不要粮食吧。
朕相信爱卿的操守和良知,粮食散开收,巡抚开干,想乾的、该干的事照常做!
“东翁,山岭上风大,夜不收已经撒出去了,若是商队从其他口隘经过,会有快马及时回报。”
幕僚冯敬托著一条披风送到李邦华身前,现在虽已开春,但天气依旧寒冷。
“心中烦闷,在岭上眺望一下,能舒缓不少。”
看著这位幕僚,李邦华又想起了两人的初识。
在太原城內,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前,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给流民孩童授课,教的竟是简单的算术和文字。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李邦华好奇地问。
书生抬头,面色苍白,目光却是清澈:“在下冯敬,原是汾州府学的生员。”
“那为何在此教学?”
冯敬苦笑一声,“家中田產被范家强占,父母气病而亡,如今只剩我一人。见这些孩子无人管教,便教他们识几个字,將来或许有条生路。”
李邦华心中震动,范家他是知道的,乃是介休县里的一户大商,专做边地军需和口外对蒙古的贸易,便又问道:
“范家如何强占田產?”
“先是趁著灾年借款,待家里老父无力偿还,便强行夺田。若有不服,便买通官府,罗织罪名。”
冯敬语气平静,又隨手指了指破庙內外,“不光是冯家,他们这些都是因借贷、因欠租被夺了地的可怜人,流落到太原討口生活。”
窥一斑而知全貌,晋地不光有富,更有为富不仁;晋地不光有穷,更是流民满城。
也是因著这一段偶遇,破庙里少了一个满心愤恨的书生,巡抚衙门里多了一位熟悉风土的冯先生。
也正是冯敬,就著在晋地生活的经验,並结合著巡抚衙门收集到的消息,发现了近期以来晋地的不寻常。
一方面,太原,包括各府,市面上的粮价开始迅速上涨。
府城周边的村落里,也多了一些收粮的小商小贩,还別说,给的价格比以前实在了很多。
另一方面,屯田仓果不其然的出现了短缺,但也算不得贪墨,粮食虽然没了,但屯田仓帐上的钱也多了。
原因是其中一个管库大使在和家里表弟喝酒时,被表弟一通义正词严的生意经和上进经给说服。
新粮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收割,到时候粮价必然大跌,如果此时將仓里粮食高价卖出,过几个月再趁新粮上市买入,在都宪大人面前,岂不是既露脸,又能得好处。
因此十万石屯田储备粮,被库大使发卖了二十万两,他自己拿出一万两连吃带打点,剩下的十九万两入帐屯田仓。
这.—
这不正常啊!
李邦华拿到调查结论时,直觉感到没这么简单。
恰在此时,锦衣卫山西暗千户所转给了巡抚衙门一封秘密探报。
廖寥几句,消息確实沉甸甸。
“范氏,於省內和北直隶、河南等地,派人分散购入大宗粮秣,已北运三宗。”
“王家,家有地窖,藏粮可支半县两年,地窖一月以来,已开启两次。”
“靳家,暗中在潞安府收买铁器、硫磺、硝石等物。”
口外走私!
李邦华原想商调山西后备役千总团,直接出兵拿人抄家。
却被冯敬劝下,直接拿到粮食、帐本能如何,直接拿到了各家的伙计帐房那又如何?
晋地口外贸易天下皆知,往蒙古夹带私货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建奴兴起,蒙古只要不闹事、不掠边,夹带也是羈摩的一种策略。
换句话说,这几家单靠粮食北运走私的罪名,再送到朝堂上一顿扯皮,极有可能打不死。
人家完全可以说是往边镇运粮吶。
而朱由校相应的密折回復也到了山西,意思很明確,在朝廷、巡抚门重建边军补给之前,或者是出现其他商號能够填补边震补给运输空白之前,对晋地商贾的任何动作,都要讲究证据確凿、一击毙命!
这一次太和岭理伏,就是李邦华和冯敬反覆推敲之后的定计。
你往外运,抓不住你交割交易的时刻,可你赚了钱,总得运回老家吧,尤其是这些商贾大户都有窖藏財物的习惯。
盯著你的收穫,要比盯粮食有破绽多了。
“慕之,此事之后,本官面对的,可是晋地商贾大户们的罚酒了,如何?”
李邦华半开玩笑的对看冯敬说了一句,他还有后半句没说,也可能要面对来自老师的责难。
“大人,学生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区区罚酒,有多少学生就喝多少。”
李邦华抚须而笑,望看远处蚂蚁一般出现的驼队,心中文回想起了天子给他的批语:
“晋地地理所限,往来经商为民眾谋生手段,非行商有错。晋商之恶,不在其商,而在其违背朝廷规制,走私口外乃至建奴,名为行商,实为资敌,但晋商並非牢不可破的整体,也並非全员恶人。卿当以打击走私为切入,细加甄別,既要杀鸡骇猴,更要扶起一批义商典型,除恶是刮骨疗毒,更是为了修养晋地民生元气!”
李邦华眼中闪过冰冷,这岭下豌北返的范家商队,就是他打蛇七寸的第一家!
“传令,后备役千总团出击,胆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李邦华重重的一挥手,他虽是书生,亦有杀人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