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2/2)
然而,少年接下来的举动超出了它的理解范围。他走到巷子角落,从一堆被丟弃的纸箱里,撕下了一块还算乾净乾燥的硬纸板。他走回来,再次蹲下,用那块纸板,非常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將它从冰冷的积水中铲了起来。
世界天旋地转。
它被放置在平整的纸板上,离开了那摊能夺走它最后一点温度的冰水。
少年端著纸板,眉头微微皱著,似乎有些嫌弃,又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这团黏糊糊的、还散发著淡淡血腥味的红色生物,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地嘆了口气。那口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小小的白雾,然后迅速消散。
他端著它,用一种近乎於端著什么易碎品的姿势,转身走出了小巷,朝著远处居民楼的灯火走去。
它的眼睛无神地望著少年清瘦的身影,世界的景象在他平稳的步伐中轻微晃动。雨水不再直接打在它的身上,被少年的身体遮挡了大半。
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从承托著它的纸板,透过少年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
意识的烛火,在彻底熄灭之前,重新燃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光。
老旧的声控灯在吴桐踏上三楼楼梯时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楼道里浓重的湿气和铁锈味。他走得很快,脚步却放得极轻,像是午夜潜行的猫。怀里那块承载著未知生物的纸板被雨水浸得有些微软,他不得不更用力地托著,冰冷的湿意透过纸板渗到他的掌心。
每一次电梯门打开,或是有邻居家的防盗门发出响动,他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將纸板往怀里又收了收,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將那团小小的红色完全遮挡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或许是怕被人看见这个怪东西,然后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麻烦,是他生活中最想避开,却又如影隨形的东西。
终於,他站在了自己家门前。一扇漆皮剥落的深绿色铁门。他用空著的一只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串在一起的两把钥匙,有些笨拙地將其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噠。”
门开了,一股乾燥、混合著淡淡洗衣皂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楼道里阴冷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吴桐的家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客厅和餐厅挤在一起,一套半旧的布艺沙发,一张磨掉了边角的餐桌,仅此而已。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虽然陈旧,却异常整洁,看不到一丝杂乱。这是他对抗混乱生活唯一的堡垒。
他反手关上门,將外界的雨声彻底隔绝。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老式掛钟秒针走动的“嘀嗒”声。他站在玄关,看著怀里纸板上那团几乎一动不动的红色凝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该把它放在哪里?
地板?太凉了。沙发?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无法想像这黏糊糊的东西沾到布料上的情景。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阳台角落堆放的几个空纸箱上。那是他平时攒著卖废品用的。他走过去,挑了个大小合適、也最乾净的纸箱,將它放在客厅的角落,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那块纸板倾斜。
那团红色的小东西顺著纸板滑进了纸箱底部,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便彻底没了动静,只有那只巨大的、失去神采的红色眼睛,无神地对著天板。
吴桐蹲在纸箱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他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校服紧贴著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盯著箱底的怪物,眉头紧锁。
它看上去……更虚弱了。比在巷子里时还要黯淡,身体的红色似乎都变浅了一些,半透明的质感愈发明显,仿佛隨时会化成一滩无色的液体。
真的会死吧?他想。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如果它就这么死了,自己把它带回来这一趟,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多此一举的偽善。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厨房。
冰箱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他拉开门,冷白色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空空荡荡的隔层,只有几个鸡蛋和一包快要过期的吐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蛋格里拿出了一个鸡蛋。
这是他明天的早餐。
他將这个念头压下去,拿著鸡蛋回到了客厅。他重新蹲下,看著箱子里的怪物,內心进行著一场短暂的天人交战。这东西……吃鸡蛋吗?它到底吃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他只知道,它看上去快要死了,而自己手里拿著的,是唯一能称得上“食物”的东西。
“喂,”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连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又觉得对著一个听不懂话的怪物说话很傻。
他不再犹豫,將鸡蛋在纸箱边缘轻轻磕出一道裂缝,然后用两只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掰开蛋壳。
透明的蛋清包裹著橙黄色的蛋黄,像一条黏稠的线,从蛋壳的缺口处滑落,精准地落在了那团红色凝胶的中央。
没有咀嚼,没有吞咽。
在吴桐惊讶的注视下,那鲜活的、充满生命能量的蛋液,仿佛被一块无形的海绵吸收了一般,迅速地渗入、融入了那团红色的身体里。只是短短几秒钟,蛋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箱底的怪物,它的顏色似乎肉眼可见地恢復了一丝鲜艷。那只眼瞳也极其缓慢地、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重新拥有了聚焦的能力。
它还活著。
而且,它吃了。
吴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既没有救了条命的欣慰,也没有浪费了食物的心疼,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他隨手將空蛋壳扔进垃圾桶,站起身,不再去看那个纸箱,径直走进了浴室。
他需要洗个热水澡,把今晚的寒气和莫名其妙的情绪,都冲刷乾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