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还我(2/2)
陆柒是民俗学的学生,自然研究过这些。
李家门口已经搭起素色竹棚,棚顶垂著幡脚,用五色纸剪成流苏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雨水顺著纸边滴落成串。
陈诗安跟陆柒交了礼金以后,进了棚子上了香,一位比较年轻的女孩致家属谢礼,陆柒和陈诗安不认识她,听旁人介绍,知道她是主家长孙女。
棚內棺木停在中央,头朝內脚朝外,棺盖上覆著七星板,板上摆著用稻穀扎的招魂幡,棺木底下垫著的砖块轻微位移,这种架棺的说法叫步步高升,也叫升官发財。
长子李大军穿著不合身的麻衣,孝带歪系在腰间,正对著棺木踢踢踏踏。
按规矩,孝子该手持孝杖,但他手里却攥著手机,屏幕亮著斗地主界面,雨水顺著伞沿滴在屏幕上,划出水痕。
陆柒惊了,腹誹:“这傢伙比我还热爱游戏啊!”
扭头看身边的陈诗安,她也是满脸无语,陆柒便拉著她,走到一边。
说起游戏,陆柒好想回家拿游戏机出来玩《夭死地》,但不太合適。
供桌上摆著三牲,猪头朝內,鸡头朝外,鱼腹向上,烧猪头的眼睛被雨水泡得发白,香烛在风中明灭不定。
一波又一波的来宾送礼金,拜香烛。
李大军被家里人强拉著关了游戏,跪在棺前,满脸不情愿,香灰落在他肩头,凝成黑色的点点泪滴状,十分巧合。
陆柒好死不死,看到了这一幕,愣了愣。
陈诗安注意到供桌下的衣纸堆得歪七扭八,金银元宝折得敷衍,锡箔纸还泛著廉价的光,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
“衰仔!”
旁边的三婆低声咒骂:“连落葬衣都唔识折,老豆白养佢啦。”
这意思是李大军这败家子连纸衣都不会折,父亲白养他了。
三婆扭过头来,见到陆柒以后,笑了笑:“柒仔啊,你得识折才行啊,得閒来阿婆屋企,我教你。”
旁边的陈诗安眉头一皱,当场发作:“死佬野,收啊你把衰口!”
然后拉著陆柒远离长了张臭嘴的三婆。
三婆气急败坏,刚要破口大骂,她儿子怕丟人,直接拉著她走了。
陆柒心头起了一股暖意,可他仍不由得思考,要是自己老爹老妈被送回来……他也该折这些那些的丧仪傢伙事吧。
陈诗安扭头,看见陆柒的思索模样,赶忙说道:“別听她乱讲,陆叔和阿姨吉人自有天相。”
“我爸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既然还没確切下落传出来,那就一定还活著。”
陆柒笑了笑,没说什么。
毕竟说啥都没用,不如不说。
陈诗安也不说话了,只是脸上都是焦急之色,恨自己在这个时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柒想了想,说道:“对,吉人自有天相。”
他心底也是这么觉得的,打小陆柒爹就吹嘘自己运气好,不然怎么可能靠玄术起家,还娶到了这么漂亮的老婆?
但陆柒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哄一下陈诗安。
这不,听了陆柒的应和,本来还焦急的陈诗安顿时喜笑顏开。
不过她很快便收敛笑容,跟陆柒摆了一副宝相庄严的面孔,毕竟是丧礼,笑得太开心会被说閒话。
旁边的村民们见到李大军那不情愿的模样,都在小声议论。
“这李大军怎么回事?亲爹去世了还这幅样子。”
“听说他平时就不孝顺,老爷子病重的时候都没回来过几次。”
雨越下越大,棚顶的塑料布被砸得咚咚响。
李晓雨跪在棺前,正在折金银元宝,跟他爹李大军比起来,大伙都在赞她:“妹仔手巧,呢啲大银折得周正,伯爷公路上使钱方便。”
听了村民夸讚,李晓雨笑了笑,没说话,清秀的小脸眼角还掛著泪痕。
陈诗安见了,面露思索:“得找个时间学折金银元宝。”
虽然陆柒父母的死活还没盖棺定论,但陈诗安心底其实也觉得希望渺茫,不过她得安慰青梅竹马的弟弟。
雨幕中,族老捧著摔瓦盆走近棺木。
按规矩,长子需双手举盆过顶,朝棺木方向叩首三次才能摔碎。
李大军磨磨蹭蹭跪下,孝帽歪戴在脑后,手指在盆沿掐出几道水痕。
“用力啲摔!碎晒先好带伯爷公上路!”
三婆在旁尖声催促。李大军咬咬牙,將盆往青砖上一摜——陶盆竟弹起半尺高,碎成两半,裂口整齐得像用刀切开。
村民们倒吸冷气,三婆跺脚骂道:“衰仔!连个盆都摔唔碎,你阿爸喺地下闭唔到眼啊!”
话音未落,棺木突然发出咯吱轻响,棺盖自行滑开寸许,露出里面叠好的寿衣。
李大军瞳孔骤缩,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纸扎金山,金箔纸在雨里翻飞,有几片正巧贴在棺盖上,拼成了两个字。
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