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坐山观虎斗(1/2)
第27章 坐山观虎斗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心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寧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赔上一辈子。
陈都泽雅左將军府。
蜿蜒的迴廊洗刷如镜,天井中苔痕渐深。雕瓦当滴水如丝,声声如琴敲击著下方几只青瓷缸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迴廊上正坐著一个灰衣人,长发披散正在抚琴。一双手瘦削单薄,骨结突出,正是执剑之手。以手观人,灰衣人必定心志坚强,出手如风,偏生这双手抚的一曲琴音缠绵繾綣。他神情专注,满脸皆是温柔之意,仿佛手中正轻抚著少女柔软的身躯。
身后不远处跪坐著两名侍者,受琴音感染,目光痴痴望著滴落的水珠,嘴角隱含笑意。
琴音裊裊,虽停不绝。檐下再闻嘀嗒水声,似与琴声合二为一,琴已绝,音尚存。
良久,灰衣人才抬起头来,面容清矍,鹰鉤鼻,薄唇,不露自威。他的声音如雨天的气息,带了丝鼻音,清冷无比,“活了五个?”
侍者闻声全身一震,匍匐在地,声音发颤,“是,將军。”
“怎么会活了五个?”易中天眉间闪过一丝怒气。
“回將军,鲁將军欲自杀……亦不能!”这是个极屈辱的回答,侍者的鼻子几乎已触到了地板上,头也不敢抬。
“鲁將军欲自杀……亦不能?”易中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咣当一声推琴而起,厉声道,“人在何处?”
“百里外……青州驛站!”
易中天背负双手,大步离开迴廊,灰袍翻起。两名侍者听到足音,这才抬头,赶紧提起袍角低头跟上。
迴廊再次恢復平静,片刻之后,檐下青瓷缸咔嚓一声脆响,碎裂成片,几尾红鱼被倾倒在青石板的天井中,鱼尾挣扎摆动,不多时嘴张开不动了,缸竟是被易中天怒气所裂。
雨依然下著,似面无表情地嘲笑,有人会像这鱼一般,死得很惨。
青州驛站。
重檐红柱,同样蜿蜒曲回的长廊连接著一个又一个天井。永夜回想安国的建筑,呵呵笑了,“林都尉,陈国比我安国如何?我是说房舍建筑。”
林宏轻蔑一笑,“我安国大气恢宏,这里真是南方秀气斯文地,连房子也修得这般小里小气,九曲十八弯的。”
“不然。若以建筑论,陈国精致,构建玲瓏,何尝不是他们更懂得雅趣?论性格,安国豪爽,陈国细腻。这次赴陈,林都尉可要小心约束兵士们莫要轻易被挑逗起怒气才是!”永夜淡笑著说道。
林宏一怔,见永夜已伸出一双白玉似的手掌去接檐下的雨,那抹浅笑掛在脸上露出天真欣喜之色。这位侯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而精明、时而狠辣、时而病弱、时而天真。他摇了摇头,看不清,也不是他可以去看得清楚的。
“林都尉!”
他回头,见倚红换了身浅绿的深衣罗裙,如天井里鬱鬱葱葱的青苔一般清新,便一笑问道:“倚红姑娘何事?”
倚红竖了根手指嘘了声,冲他招了招手。
林宏忙对永夜一揖,“末將告退!”他大步走向倚红,跟著她拐出迴廊。倚红才一跺脚道:“你告什么退啊?我是让你不要出声!我家少爷这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待著,我见你杵在她身边跟傻子似的,怕你又要出声打扰她。”
“对不住了,倚红姑娘!”林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倚红笑了,“不知者无罪。对啦,少爷说,今晚上让都尉撤了她院子护卫,留两个在门口做样子便罢。”
林宏不解。
“少爷说,她请了保鏢的,怕今晚咱们的人衝上去无辜受伤,吩咐说有什么动静都別进来,除非她出声唤人。”
林宏一路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日陈使提前迎接,移交俘虏时陈使尷尬的脸色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陈使谢大人更是小心侍候,直到这距都城百里外的青州城才似鬆了口气。
还有三日便可入陈都泽雅。他们在青州城已停留两日,谢大人的轻鬆是因为有什么人会接手吧?等了两日,会是何人?
他抱拳笑道:“多谢倚红姑娘提醒,末將这就安排去。”林宏走得几步又回头轻声道,“多谢姑娘那日送饼之恩。”
倚红头埋下,声如蚊蚋,“都尉一夜未歇,早饭仅食稀粥,倚红不巧多带了两个饼罢了,不算什么。”
林宏看了她一眼,离开时,步履又轻快了几分。
永夜望著淅淅沥沥的雨出神。她前世的家乡就是陈国这种南方气候,春日细雨绵绵。一入陈境,脸上的皮肤都似扑上了一层水汽,湿润得欲要拧出水来。
但是这样的天气,倚红与豹骑眾將士却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天空始终盖著层灰色的盖子,心情跟著压抑。
这样的天气最適合感怀。
月魄英俊、温柔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隔著雨雾她似乎瞧见他白衣飘飘如謫仙般的身姿。
他日后会在齐国开一间叫平安的医馆,在繁华的街上或是在很小的镇落。前面是医馆的门脸,后院会种著他喜欢的各种药草。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月魄平时何以消遣?永夜扯出一抹笑容,他多半再会饲养条蜈蚣当宠物玩。他还会叫它小星吗?
永夜静静地想,月魄与蔷薇此时应该平安离开宋国在去往齐国的路上了,两人还会一路斗嘴一路笑著玩著,耳边似已传来蔷薇银铃般的笑声。
她的目光落在滴水下的石缸上。水滴溅起涟漪,一个又一个的满月,月魄的面容在水中浅浅浮现。
永夜嘴边噙著微笑,乾脆坐在迴廊上拿了一罐围棋子一颗颗往檐下两丈外的石缸里扔。
水叮咚地溅起水,一个又一个圆月出现,突然一变,水纹竟另起波澜。
永夜闭上了双眼,心隨水波漾起温柔的甜蜜与丝丝得意。
凝神时,她仿佛能感觉水中游鱼惊恐地摆尾,永夜满意极了。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灵敏。在这样的雨天,在无数雨滴落檐下的杂音中还能清楚分辨出游鱼的动静。
六祖说心似明镜台,能映出世间万物,天上鸟飞翔,水里鱼游动。见风吹幡动,六祖道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心动。
永夜眸中光彩掠过。她深吸了口雨中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来结束吧!
风林寨匪首的话她细细回味,能得她入陈消息这么准確的,从安国一路上跟著队伍的人就应该是陈国的探子。
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易中天。陈使见了五个俘虏汗都急了出来,人不敢放,又怕真的於殿前对质把脸丟尽。在青州停留两日,说是雨天不宜赶路。她想,那就是要由易大將军亲自前来处理。永夜嘴一咧,无声地笑了,易中天,我太想和你聊聊三国了。
她越想越好笑。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气息压迫过来,迫得檐下雨幕直直地朝她扑过来。这气息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足让她湿衣罢了。
“哈哈!”永夜不让不避,冰凉的雨水兜脸袭来,带著股醉人的清新。她扬起脸大笑,“哎呀,倚红,我的衣服都淋湿了!”
“少爷!你会生病的!”倚红赶紧过来欲扶起永夜去更衣。
永夜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易容药水浸了也掉不了,想看我的真面目?不行。她低头看倚红抖著衣上的水渍,嘆了口气,“一直都病著,又有什么关係!就是怕公主一嫁过来,我这身子……唉!”
“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迴廊不远处传来,带著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易中天?永夜敛去眼中神采,故作惊诧地抬起头。
迴廊尽头站了几个人,当先一人一身灰色长袍,三十出头,发梢用根灰色布带隨意系住,身材高大,鹰鉤鼻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种威严,目光炯炯地上下打量著她。
永夜没有回答,头微偏著,看了灰衣人一眼。他没穿官服,就这身气势便知他是陈国第一高手,左將军易中天。原来他长得这般……阴沉暴戾!
“易將军稍等,永夜狼狈失礼,换身袍子就来。倚红,请將军水榭歇息!”永夜拧著衣袍的水走进了內室。
易中天身边隨从怒意顿显便要发作,易中天伸手拦住。他盯著永夜单薄的身影没吭声。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其身份,且镇定自若,永安侯果然不是寻常人。
鲁达告知他永安侯一副短命相,他不太相信,故意让雨泼上永夜的脸一试,肤色依然苍白黯淡。一瞧便知阳气不足,气血弥亏。一个羸弱少年出手却狠辣至极,三百军士与风林寨百十来人的尸体就是证明。而且,安国豹骑仅受轻伤,无一阵亡。易中天嘴边笑纹若隱若现,这样一个人,单凭能將计就计的心思,他就不会看轻了她。
“將军!”倚红轻道万福。
陈使谢大人这时急得满头大汗地跑来,“下官见过易將军。倚红姑娘,这是我陈国易大將军,烦请通报侯爷!”
倚红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我家侯爷更衣,易將军请隨奴婢来。”
易中天有些讚赏地看了她一眼,对陈使道:“谢大人不必心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永安侯身体单薄,不宜雨天赶路,再歇一晚。明日赶去泽雅也不会误了皇上宴请。”
“全凭將军安排!”谢大人心里暗骂,我急的是那五个人是你的人。你就去看了一眼,也不说该怎么办,我如何回皇上去?
易中天摆手让隨从退下,隨倚红走进迴廊一侧。
这是间面积很大的水榭,外面正对一池烟波。湖中初荷田田,绿叶半卷。雨水密密溅在水中升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更显烟波浩渺。湖岸遍植柳树,细枝轻拂,南方的水墨烟雨不落纸间已浑然天成。
易中天掀袍坐了,倚红升起火炉,摆好茶海,曲膝一福,“將军宽坐。倚红这就去请侯爷。”
他瞟了眼茶海,嘴角挑起好奇。他想起曾经也在这陈国烟雨中与一人品茗。那人道,茶之一道最適合静心养气。今日得见,足见永安侯心思深沉。
永夜换了身紫金福字团宽袍,腰间系了一串玉玦、玉佩、玉刀,满身富贵之气。人未到,腰间佩饰清碎的声音就混著雨声传来,清雅动人。
易中天禁不住侧过身去瞧,目光在永夜脸上转了几转,不得不承认这位永安侯就算是在病中那张脸也美丽得很。他心中嫉恨又起,淡淡地说了句:“永安侯很喜欢这里?”
“陈国烟雨之美天下闻名!永夜很喜欢。”永夜捧了个瓷罐笑容可掬地说道,“换了衣袍,想起要请將军喝茶,於是翻了很久才找著这罐茶,將军久等了。”
永夜坐到茶海之前,与易中天隔几相望,“永夜喜茶,不知易將军可有同好?”
易中天目不转睛地盯著她一字字说:“素闻永安侯静心养病,於茶道素有心得。易某之福。”
“茶最適合养气寧心,易將军火气太重,喝喝茶有好处。”永夜头也不抬地答道。
空气中只闻烟雨气息扑鼻而来。
炉上茶壶水珠翻滚,如玉似珠。
永夜专心选茶,在素纸上拣出大小长短差不多的完美茶叶,小心拢了。这才笑道:“此茶名山中听雨,取观春雨绵长,山似水墨的意境。此杯为素心杯,薄胎白玉,纯净无瑕。心若虚谷赏雨品茗,乃是人生乐事。”
易中天见永夜高举茶壶衝出高山流水,沸水滚入搅动茶叶,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想起手下鲁达被擒,三百人瞬间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冲淋,好不难受,继而声音更冷,“永安侯入陈便为我国剿匪三百余人,无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却能安然品茗,说什么素心听雨,岂不笑话?”
“山中百姓清苦,往来客商赚点儿银子也不容易。永夜身为陈国准駙马,恨不得平了这百里內的大小山寨,当做送给公主的厚礼。才杀得几个剪径小贼,不算什么。易將军为国操劳,难得閒適。请!”永夜无视易中天语中讥讽,轻笑著递过一杯茶。
好个舌灿莲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锋利如刀,已逼出杀气。
岂料那张苍白的脸也带著笑容对视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泛著温和的光芒,竟看不出丝毫害怕。
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与他对视?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个黑衣少年,持一把长剑在散玉关外的棋山挑战他,若不是听说他打败了齐国第一高手清虚子,他绝不会应战。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却与他战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与永安侯的目光一样,平和而带著笑意。
当年那个少年让他惊嘆,这位年轻的永安侯没有武功,身体单薄,心却沉稳狠辣,叫他如何敢小覷?几百条人命一个不留,鲁达及四个亲兵若不是想留著给他难堪怕早已没命。易中天注视著永夜悠閒地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只觉馥郁回甘、绵长不绝,不得不嘆一声好茶艺。
然而心中却是不甘,玉袖清丽端庄的模样衝进了心里。幼时,她抱著他亲热地喊他易哥哥。再大一点儿,是他亲手教公主武功。他看著她长大,她的一顰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里。
皇上答应过他,散玉关战后就准他迎娶公主。然而散玉关战败,公主却立志要去安国杀端王。以玉袖的心智绝不会是端王的对手,他如何捨得让她去冒险?
他的公主,嫁给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过去就当寡妇,或者事败受死?
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心痛,断了玉袖的心思。他寧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赔上一辈子。
易中天冷冷地说道:“公主心慈,不会喜欢你的厚礼。”
永夜看著易中天眼眸中神色变化,此时怒火与杀气凌厉扑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强自镇定心神,挣扎著冒出一句:“只要袖儿喜欢,她要什么样的礼物永夜也为她取来。”
这声亲昵的称呼像刀一样刺进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咔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气势所迫破裂开来。他顺势扬手,掌中茶水如珠击在永夜胸前。
夹杂著內力的水珠重重拍打著永夜的心口,她只觉得气闷异常,眼前发黑。暗骂道再使几分力,我就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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