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应许之地（1/2）

落日牧场的坡顶，威尔逊那两辆黑色suv仓皇逃窜捲起的烟尘还未完全落定。

空气里残留著轮胎摩擦的焦糊味，以及一种紧绷过后的奇异寂静。

胡里奥沉默地捡起地上的铁锹，宽厚布满老茧的手掌紧握锹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看秦易，也没有看那片废墟，只是迈著沉重却坚定的步伐，走向主屋废墟边缘一堆需要清理的朽木。

铁锹铲进碎木堆里，发出沉闷的“嚓啦”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將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和那一片刺眼的嫩绿带来的震撼，都深深埋进这荒芜的土地里。

史密斯·怀特走到秦易身边，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浑浊的眼睛里翻涌著复杂的情绪——震惊、后怕，还有一丝被强行拖上贼船的不安。

“小子…”他沙哑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玩得太大了！威尔逊背后是银行，是那些穿西装打领带、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那片草…”他指了指主屋后方那方小小的、在暮色中依旧倔强鲜亮的绿色，“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秦易没有立刻回答。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硬轮廓。他摊开左手，掌心向上。那寸许高的凝露瓶在残阳下温润如玉，瓶壁上的纹路流淌著內敛的光华。瓶口空空如也。

“史密斯，”秦易的声音不高，带著一种奇异的疲惫感，仿佛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对峙耗尽了他的心力，“那是我翻身的本钱，也是要命的玩意儿。”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片嫩绿，“代价不小。”

话音刚落，秦易的眉头猛地一蹙！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徵兆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他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那辆破旧福特suv冰冷的引擎盖。喉头一阵腥甜翻涌，他强行压下，但一丝殷红的血跡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嘴角缓缓溢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老板！”一直默默关注著这边的胡里奥猛地丟下铁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岩石般的身躯带著风，粗壮有力的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搀扶。

史密斯也嚇了一跳，赶紧上前：“秦！你怎么了？”

秦易深吸一口气，强行站稳，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动作带著一股狠劲。“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锐利依旧，“老毛病，死不了。”他看向史密斯，眼神不容置疑，“史密斯，帮我个忙。牧场现在光禿禿的，我需要牧草种子，大量的，耐旱、速生、根系发达的品种，越多越好！还有苜蓿种子。另外，帮我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信誉好、愿意接急单的建筑商？工具棚撑不了几天，我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越快动工越好！钱不是问题。”

他又看向胡里奥，这个沉默如山的墨裔巨汉：“胡里奥，清理工作不能停。主屋废墟彻底推平，垃圾处理乾净。石溪那边，再仔细检查一遍，確保没有遗漏任何『证据』。另外，这牧场太大，光靠我们几个不行。帮我找几个可靠的、熟悉本地情况的帮手，最好是本地的牛仔或者老实肯乾的伙计，信得过的。同样，现金日结，待遇从优。”

胡里奥沉静地看著秦易嘴角残留的血跡和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重重地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好。”他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就对著那几个还在忙碌的工人用西班牙语吼了几声，工人们立刻加快了动作。

史密斯看著秦易疲惫却坚毅的脸，又看了看那片在暮色中仿佛燃烧著生机的绿色草地，最终把所有的疑问和担忧都咽了回去，只剩下一个老牛仔的承诺：“种子和建筑商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给你消息。”他拍了拍秦易的肩膀，力道很沉，“小子，悠著点！命只有一条！”

秦易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放心，史密斯，我的命硬得很。”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落日牧场。工具棚里，那盏老旧的煤油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跳动的火苗將简陋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空气中瀰漫著汽油、新翻泥土、木头碎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秦易盘膝坐在铺开的睡袋上，脸色在灯影下显得比白天更加苍白。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时而悠长时而急促，仿佛在与体內某种无形的力量激烈搏斗。每一次深长的吸气，胸腔都传来隱隱的闷痛，如同有无数细针在刺扎。凝露瓶被他紧紧攥在右手掌心，温润的玉质仿佛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他集中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著体內那股因仙露而激发的、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生命暖流，试图修復过度催动凝露瓶带来的损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脉处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著阵阵刺痛。精神更是如同被掏空后又强行塞满了沉重的铅块，昏沉欲裂。

这就是代价吗？逆转腐朽，催发生机……每一次看似神跡的展现，都在燃烧他的气血，磨损他的本源！秦易心中凛然。凝露瓶的力量並非无穷无尽，更非没有代价。每一次使用，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短时间內连续催生两滴仙露，並强行激发其改造土壤、催生牧草的最大效力，对他身体的负担都超乎想像。那种瞬间抽空般的虚弱和隨之而来的剧痛，如同最严厉的警告。

“咳……”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咳衝口而出，秦易猛地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他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金星乱冒。

“呜……”低低的呜咽声在棚口响起。巴克拖著还有些不利索的后腿，挪到秦易身边，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著他的手臂，仅存的右眼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它似乎能感受到主人此刻的痛苦。

秦易缓了口气，放下手，看著巴克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没事，巴克，死不了。”他声音沙哑，带著浓浓的疲惫，“明天……明天会更好。”

他重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凝神静气，继续引导那股微弱的暖流缓慢流淌。修復的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乾涸皸裂的河床上艰难引水。但秦易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死死支撑著。他不能倒下！落日牧场刚刚起步，银行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威尔逊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力量，需要儘快恢復！

不知过了多久，当心脉的刺痛稍稍缓解，精神上的沉重感也减轻了几分时，秦易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煤油灯的火苗依旧在跳动，但棚外的夜色似乎更深沉了。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復。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左手。掌心的凝露瓶，瓶身的光泽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丝。瓶口內部，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七彩光晕正在极其缓慢地凝聚，那速度，比蜗牛爬行还要慢上十倍。显然，瓶子的恢復也受到了他自身状態的影响。

“路还长著呢……”秦易低声自语，带著一丝无奈，更带著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他將凝露瓶贴身收好，裹紧睡袋，在巴克的守护下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日子，落日牧场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在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中运转起来。

史密斯的效率极高。第二天下午，几辆满载著牧草种子（肯塔基早熟禾、多年生黑麦草、高羊茅）和优质紫苜蓿种子的皮卡就开进了牧场。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叫老乔治的、乾瘦精悍、话不多但眼神锐利的老建筑工头。老乔治带著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工人，围著工具棚和主屋废墟转了几圈，又看了看秦易提供的、要求极其简单粗暴（坚固、实用、快！）的“新居”草图，吐掉嘴里的烟屁股，只说了句：“材料到位，钱到位，七天给你个能住人的铁皮盒子。”

胡里奥也很快带来了三个人。一个是他的表弟，年轻的马科斯，同样沉默寡言，但眼神清澈，干活手脚麻利。另外两个是本地的白人老牛仔，汤姆和杰瑞（对，就是这个名字），都六十出头了，满脸风霜，但身体硬朗，骑术精湛，对牧场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他们看秦易的眼神带著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但在胡里奥的介绍和秦易当场支付的、厚厚的现金日薪面前，这份疏离很快被务实取代。

清理工作以惊人的速度推进。胡里奥和他表弟如同不知疲倦的蛮牛，配合著老乔治的建筑队，將主屋废墟彻底剷平、压实。石溪边被反覆检查清理，確保不留一丝把柄。与此同时，开垦播种的战役也打响了！

秦易將牧场划分成若干区块。他选择了靠近石溪水源、相对平坦肥沃的区域作为“试验田”。工人们驾驶著胡里奥修好的旧拖拉机，拖著沉重的圆盘耙，在枯黄龟裂的土地上艰难地翻耕。尘土漫天飞扬，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秦易没有动用凝露瓶。过度使用的代价刻骨铭心。他选择了一种更笨拙、却更稳妥的方式——靠人力、机械和大量的种子去硬啃！他亲自参与，挥舞著铁锹，汗水浸透了廉价的t恤，在尘土中混合成泥浆。巴克拖著逐渐恢復的后腿，忠诚地跟在他身边，偶尔会衝著翻出来的地鼠洞或者受惊的野兔发出几声虚弱的吠叫。

休息间隙，秦易会独自走到远离人群、相对隱蔽的角落。他摊开掌心，凝露瓶在阳光下流淌著温润的光泽。他闭上眼，集中精神，用意念小心翼翼地沟通瓶身內那微弱却持续的脉动。不再是之前那种强行催逼、榨取力量的方式，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引导、滋养。

他惊喜地发现，这种方式虽然缓慢，但对自身精神的负担极小！瓶內那股奇异的能量脉动，在他温和心念的包裹下，如同沉睡的种子被春风唤醒，恢復的速度虽然依旧不快，却稳定而持续！更重要的是，他自身气血的损耗微乎其微！

“原来如此……”秦易心中明悟。之前的剧痛和咳血，是因为他急功近利，强行压榨，如同拔苗助长。而此刻这种温和的沟通、滋养，才是与凝露瓶相处的正確之道！如同驯服一匹野马，需要耐心和引导，而非鞭笞。

几天下来，凝露瓶口內，一滴新的、米粒大小的七彩仙露终於再次凝聚成形！晶莹剔透，散发著纯净柔和的生命气息。秦易没有急於使用它，只是感受著这份力量在掌心凝聚的踏实感，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力量在恢復，方式找到了，前路虽然依旧艰难，但希望已在脚下这片被翻耕的土地上萌芽。

然而，平静的劳作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这天下午，一辆沾满泥浆的破旧皮卡卷著烟尘，疯了一样衝上落日牧场的坡顶，一个急剎停在了正在翻耕的拖拉机旁。驾驶座的车门猛地被推开，一个身材娇小、穿著洗得发白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的墨裔女孩跳了下来。她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清秀，带著胡里奥家族特有的深邃轮廓，但此刻，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却噙满了泪水，脸上带著清晰的五指红痕，头髮也有些凌乱。

“爸爸！爸爸！”女孩带著哭腔，用西班牙语尖声喊著，朝著正在驾驶拖拉机的胡里奥跑去。

拖拉机的轰鸣声戛然而止。胡里奥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激怒的棕熊，从高高的驾驶座上几乎是摔跳下来！他几步衝到女儿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女孩娇小的身躯。当他看清女儿脸上的红痕和泪水时，那双平日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瞬间充血，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一股如同实质般的凶戾气息从他魁梧的身躯上轰然爆发！

“艾米丽！谁干的？！”胡里奥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周围的尘土都似乎停滯了一瞬。他粗糙的大手想碰女儿红肿的脸颊，却又怕弄疼她，只能悬在空中剧烈颤抖。

“是…是卡森！老卡森的儿子，小卡森！”艾米丽扑进父亲怀里，委屈和恐惧的泪水终於决堤，“他和他的朋友在学校外面堵住我！骂我…骂我是『骯脏的非法移民』，是『偷走他们工作的老鼠』！还…还推搡我！我反抗，小卡森就…就打了我一巴掌！他说…他说要让我和奶奶都滚回墨西哥去！”女孩的声音因抽泣而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屈辱。

胡里奥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肌肉虬结的臂膀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向牧场西边——那里，隔著几道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橡树林，隱约可以看到另一片打理得整齐、围栏簇新的牧场轮廓。那是“响尾蛇牧场”，老卡森的地盘！

“杂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怒吼从胡里奥喉咙里爆发！他猛地转身，像一头锁定猎物的暴怒公牛，大步流星地冲向旁边停著的、他那辆沾满油污的破旧皮卡！他粗暴地拉开车门，从驾驶座底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带著细小锯齿的沉重扳手！冰冷的金属反光映著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杀意凛然！

“胡里奥！停下！”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秦易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皮卡车前，瘦削的身体挡在了这个暴怒巨汉的去路上。他的脸色依旧带著一丝疲惫的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锐利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