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儿子(2/2)
母亲後来才明白,儿子吵着吃水梨只是廻光返照。儿子再度高烧昏睡,母亲找医生来打针,儿子虚弱摇手表示「不要打。」母亲以为儿子怕痛,儿子说:「没有用了,妈妈不要难过!」母亲抱起瘦弱的儿子,一寸一寸地抚m0,这麽懂事善良的孩子,为何怪病缠身,受尽苦难!母亲当时不知道,这是儿子最後的言语。
Si亡也许有种微讯息,藉空气传送出去,可以被感应。老四好几天不哭不闹,异常安静。老三昏睡二天没醒过,在灌食葡萄糖水的午后,於睡梦中过世。
法师前来协助处理後事,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严正交代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所有丧葬事宜父母不得参与,以免亡者冠上不孝罪名,堕入地狱永不得投胎转世。邻人好心代为处理,母亲抱着三个nV儿在房内掩口啜泣,父亲隔着门幔看着儿子净身、更衣、入敛、封棺,一切如默剧般进行。四岁孩儿瘦小身躯,草草放进三夹板钉成的短窄棺材里,早夭儿的丧事一如他的棺木般简短。
法师突大喊:「不孝子要走了!」父亲噙泪领下法师递来的竹筱,准备鞭打棺木。「不孝子走了,不孝子走了,不孝子走了。」法师每喊一次父亲就cH0U打一次,若这一cH0U能碎掉孩子的罪愆,可以离苦得乐,再心痛也要重重挥打。今生做为你的父亲,给你的最大祝福莫过於来世投胎为人,健康成长。
父亲边说边挥手,重现当时情景,手还停在空中,眼眶持续蓄积的泪水,夺眶滴落。是什麽样的痛,四十年了还无法抹去?还具有杀伤力?让个X坚毅的父亲,老泪緃横!当年竹筱的鞭痕,y生生嵌进父亲心底,世间未见化心瘀的药,如今一碰,就痛到流泪。
法师与邻人抬着小棺材离开,门外围观的人群也散去。一室静默中x1鼻水的声音,慎重地此起彼落。小棺材葬身何处?母亲询问邻人,邻人说棺木送出家门,其余由法师处理。再问法师,法师说夭折之人不得立碑,不能善後,别再问了。母亲终其一生不知儿子葬於何处?屍骨是否妥善处理?是否成为无主之鬼?母亲痛诉这是人生至憾之事!
父亲安慰母亲:「别想那麽多,是他与我们无缘,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也算孝顺,如果继续拖下去,营养针继续打下去,Ga0不好倾家荡产,不只没救到他,连nV儿都养不活。」
天sE渐暗,看不清楚母亲的表情,只见她起身走进厨房用背影问我,老八今天回来吃饭吗?要做她的份吗?
母亲这般训练有素的情绪转换,来自四十年来无数次的回想及敛藏。忆起一次就碎心裂肺一次,不断复习伤痛,只因担心遗忘,母亲宁可痛彻心扉也不愿遗忘。她将懊悔伤痛拾入时光cH0U屉,不开就不痛,但cH0U屉的把手却一直晶亮无b。
父亲见母亲离开,偷偷告诉我,其实儿子罹患日本脑炎,在那个年代是絶症,但母亲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执意认为儿子是被神明接回天庭,父亲也就随她了。原来有一种Ai,叫做陪她演一出失去真相的戏,而且今生永远不戳破。
听完四十年前的故事,才明白父母提起他,不为弥补後继无人的遗憾,不是重男轻nV的心态,而是一份纯粹的Ai!他的早逝,让父母更珍惜所有到来的小生命,不论X别。
曾有人问母亲,接连生八个nV娃儿,是不是想拼个儿子?母亲笑而不答,关於儿子,岂是一个答案可以说清楚。
多年後父母相继往生,大姊提议帮三哥立牌位,在他仙逝六十多年後。此举是否犯了大忌?我们不清楚,也没有长辈可咨询。基於「魂聚为人,魂散为鬼,而魂一也。」的概念,我们相信父母乐见其成,三哥应该欣然接受。於是就立了「老三,1956-1960」的牌位。
民俗规定抵不过亲情牵绊,不问寺僧道长,不布阵卜卦,仅择日安上牌位,让三哥长伴父母,共享姊妹的飨祀。这个牌位对大姊二姊来说是怀念;对六位妹妹来说是安心;对父母与三哥而言,了却一桩憾事。
说来奇怪,第三代没有人问起新牌位的事,彷佛他们都认识这位舅公,一切不必多言。他们对舅公的印象,应该就是牌位上小瓜呆发型的相片,以及阿嬷口中「神的儿子」。
Si者已矣,生者怀想亡者的方式,定调亡者的生命意义。他存在过,短短四年,却横跨世代,隐隐然活在下一代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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