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长生天何薄脱脱(1/2)
第300章 长生天何薄脱脱
湾头镇以北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破损的元军战旗、丢弃的兵刃、凝固的暗红血渍,在冬日的寒风中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汉军将士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元军俘虏,清点着堆积如山的缴获——刀枪、弓弩、甲胄,乃至那些对于元军来说极为珍贵的粮草辎重,都成了镇朔卫丰厚的战利品。
此役,汉军阵斩元军三千一百五十二级,生擒六千八百六十七人,本方战损却不足六百人。
元军主将乌古孙良桢被傅友德追得肝胆尽丧,一路仓惶北窜至高邮府内才敢停下整顿溃兵,而此时他身后竟已不足四千残兵败将,个个衣甲不整,面如土色。
此后数日,虽然陆续有五千余溃兵寻路归建,但还有万余人马始终未归,除少数不幸坠入冰冷刺骨的大运河中失踪外,其余十之七八,皆是那些本就被迫降元的淮东籍士兵。
他们趁着元军溃败,建制混乱的天赐良机,主动脱离大军,或三五一伙悄悄潜回原籍,或干脆聚啸于山林水泽之间,趁着战乱社会基层组织基本停摆,过几天逍遥日子。
这些经历过战火洗礼,又对元廷充满怨恨的散兵游勇,自此如同埋藏在淮东肌体中的无数根毒刺,将成为未来官府极为头疼的治理顽疾。
然而,元军南征主帅脱脱在详细听取了乌古孙良桢(已自行缚绑、跪地请罪)的溃败经过后,却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逃兵的去向。
相比于损失万余本就该消耗的降兵,更让他心痛如绞的是,自武安州(原徐州)之战后大军连战连捷,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必胜信心和高昂士气,被傅友德这当头一棒,几乎彻底打崩!
营中弥漫的那种盲目乐观、视汉军如无物的骄狂之气,瞬间被一种惊疑、畏惧的情绪所取代。
“本相……小觑了天下英雄。”
脱脱指节发白,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挥了挥手,让人给面如死灰的乌古孙良桢松绑,并放其离开——此辈虽然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但当下可以信用的人就这些,暂时还需要用他,不能这么快就卸磨杀驴。
帐内只剩下心腹将领与幕僚后,脱脱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清醒。
他必须重新评估汉军的真实战力,尤其是这个名叫傅友德的汉军将领。此前“主力围攻高邮,偏师进取扬州”的作战计划显然过于乐观,甚至可称冒进,也必须调整。
“传令!”
脱脱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道:
“暂停对高邮的全面强攻,各部转入围困,深沟高垒,防止守军出城反击。
另,调侍卫亲军五千、辽阳兵四千、高丽兵三千、腹里兵一万,由月阔察儿指挥,南下至邵伯湖一线构筑营寨,严密监视扬州方向!严防傅友德进入高邮搅局!”
同时,他再次向主持江南战局的卜颜帖木儿发出措辞更为严厉的敕令,命其不惜代价,加紧对石汉各条防线的攻势“务必将石山主力死死钉在江南,使其一兵一卒不得北渡!”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就在脱脱为扬州方向的挫败而忧心忡忡之际,南下攻打泰州的另一路偏师悟良哈台所部,却及时传来了一个足以稳定军心的好消息。
泰州,乃是张士诚起家之地,是他最先攻下的城池,象征意义非凡。
此城曾多次顶住淮南元军的凶猛进攻,城防体系经过历年加固,本不算差。
然而,淮安路战事失利,导致张周政权的机动兵力损失殆尽,张士诚为保高邮核心,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仓惶抽调泰州、兴化等地守军。
更致命的是,元军南下后那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胜利,仅用大半个月时间便从武安州打到了泰州城下,这种“王师不可挡”的恐怖声势,摧垮了周军的抵抗意志。
泰州守将见元军大举而来,旌旗蔽日,自忖无法坚守,当即带着亲信家眷弃城而走。城中本就首鼠两端的豪强大族见状,立刻控制了城门,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泰州城如同一枚楔子,牢牢钉在了扬州城侧,元军占据泰州,使得傅友德在考虑北上突袭高邮时,不得不顾虑自家后院起火。
至少,脱脱不用再日夜担心傅友德敢倾巢而出,冒险突袭高邮城下的元军主力了。
傅友德确实动过乘胜北上,威胁高邮元军侧翼的念头,但斥候随后传回的消息,脱脱已迅速调整部署,在高邮以南构筑了坚固的阻击防线。
“脱脱用兵,果然老辣,败而不乱。”
傅友德心中暗赞,同时也打消了冒险北上的念头。他深知,脱脱麾下仍有十余万能战之兵,己方绝无可能再次复制湾头镇以少胜多的奇迹。
镇朔卫再能战,终究只是汉军一部,在这种关乎国运的数十万人级别大会战中,必须服从汉国的整体战略,不可因小胜而忘形。
而在得知泰州失守的噩耗后,傅友德更加明确了当前的战略任务:由攻转守,稳住扬州。
他清楚,本部兵马已无法有效威胁脱脱侧翼,当下最重要的是全力经营扬州防务,将这座江北重镇打造成让元军碰得头破血流的铜墙铁壁。
此后,韩成率领的四千精锐赶到,扬州城的防御力量更加充实,人心也愈发安定。
如此一来,淮南战场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脱脱除非暂停高邮战事,集结全军南下,否则休想撼动扬州分毫;而傅友德也因泰州元军的牵制,不敢轻易出动主力北上突袭高邮。
汉、元两军,进入了隔空对峙的阶段。
但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无数血腥的暗战。
为了遮蔽战场、探听对方虚实,或猎杀对方信使,双方斥候在邵伯湖畔、在大运河两岸、在城镇废墟之间,展开了一场场无声却惨烈至极的厮杀。
几乎每一天,都有悍勇儿郎永远倒在冰冷的淮南土地上,再也无法回归本阵。
傅友德对此的心态颇为平稳。他的核心任务本就是镇守扬州,即便汉军主力在江南与元军暂时陷入僵持,但汉王手中仍握有数万战略预备队。
就算元军侥幸攻破高邮后,立即转而来围困扬州,傅友德也有足够的信心和实力,坚守到石山亲率大军渡江,再与汉王里应外合彻底击败脱脱所部元军。
而脱脱身为蒙元太师、左丞相,肩负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重任,可谓蒙元国运压于一身,却无法如傅友德这般从容镇定了。
尤其是对高邮城连续数日攻势受挫后,他内心的焦躁与日俱增,即便表面依旧维持着统帅的威严,但紧锁的眉头和案头迅速消耗的安神香料,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事实上,元军围攻高邮满打满算也不过半月时间,相较于动辄数月、乃至数年的坚城攻防战,这点时间根本谈不上漫长,甚至只能算是大战开局。
但谁叫蒙元帝国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后方根基不稳,脆弱不堪的补给线,根本无法稳定供应十余万大军每日海量的消耗呢?
时间,并不站在脱脱这一边。
这半个月的血战,不仅没能取得预期的突破,反而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证明了两个令元军上下都颇为沮丧的事实:
其一,元军本质上,依旧不擅长攻打设防坚固的城池。
脱脱这些时日,几乎尝试了所有常规手段:驱赶掳掠的民夫填平护城河;以重金悬赏,激励先登死士;在各军之间展开攻城竞赛,胜者厚赏等等。
然而,在高邮守军的坚决反击下,元军先后在城下折损了近万兵马(未计填壕而亡的民夫),尸体几乎将壕沟填平,却始终无法在那高邮城墙上取得一个稳固的立足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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