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7.第2087章 玩弄人心(2/2)
只见那戏台搭建得颇为考究,虽不奢华,但背景帷幕上绘制的山川地形、城墙轮廓,竟有几分当年集庆周边的气象。
台上锣鼓铿锵,旌旗招展,数十名演员身着仿制的旧式戎装,演绎着当年的金戈铁马。
戏正演到高潮处……
戏文里的“朱元璋”身着戎装,立于战船之首,慷慨激昂地对麾下将士陈词:“……集庆城坚,然元政暴虐,民心已失!我等顺天应人,吊民伐罪,此战必胜!破城之后,秋毫无犯,敢扰民者,军法从事!”
台下的百姓看得如痴如醉,每到精彩处,便爆发出阵阵喝彩。
朱元璋看着台上那个被艺术化了的、英明神武的“自己”,神情有些复杂,他呷了一口酒,对朱标道:“标儿,你瞧,戏文里的咱,可比当年实际里的咱要威风多咯。那时候啊!咱心里其实也打鼓,集庆是龙潭虎穴,打不下来,可就全完了。”
朱标笑道:“父皇过谦了。儿臣虽未亲历,但也听徐达、常遇春几位叔叔讲过,当年父皇决断英明,指挥若定,方才成就大业。允熥这剧团,看来是下了功夫考据的。”
这时,戏台上演到攻城惨烈处,有士卒负伤倒地,旁白响起,赞颂将士用命,感念今日太平来之不易。
台下不少观者,尤其是些老人,都面露感慨,甚至暗暗拭泪。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戏有点意思。不只是图个热闹,还能让人念及创业艰难,守成不易。允熥让这剧团多给军中演,是懂道理的,难怪最近几年的那帮子武将老实了许多。如今在民间演,让百姓们也听听咱们朱家天下是怎么来的,挺好。”
朱标点头称是:“儿臣也以为,此举颇有益处。总比让市井间流传些荒诞不经的话本要好。”
很快,戏文在“明”字大旗插上集庆城头,万众欢腾中落幕。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演员们谢幕时,齐声高呼:“愿吾皇万岁,大明国泰民安!”
引得台下民众也纷纷跟着山呼万岁,气氛热烈而真挚。
酒楼雅间内,朱元璋望着窗外那万民拥戴的场面,听着那发自内心的欢呼,目光闪动。
他放下酒杯,对朱标意味深长地说道:“标儿,看见了吗?这就是人心。”
他顿了顿,接着道,“允熥这孩子弄商行,开钱庄,办学堂,现在又搞这剧团,他做的这些事,看似不务正业,却件件都落在了实处,拢住了人心。这一点,你都要好好体会。”
朱标神情一凛,正色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回宫吧。”朱元璋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渐渐散去却仍意犹未尽的人群,嘴角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今天这趟,出来得值。”
回宫的路上,朱元璋的脑海中或许还在回响着戏台上的锣鼓与欢呼。
而朱标的心中,则反复品味着父亲那句“这就是人心”的深意。
……
秋日的钟山,层林尽染。
朱元璋正与太子朱标在御书房商议漕运改制之事,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神色间带着几分犹疑。
“陛下,太子殿下。”毛骧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臣有一事禀报。”
朱元璋头也不抬,仍在批阅奏章:“讲。”
“三皇孙殿下在钟山南麓,为……为孝慈皇后和虞怀王殿下,立了两尊雕像。”毛骧斟酌着用词,“规模宏大,前所未见。”
朱笔在奏章上顿住,朱元璋猛地抬头:“雕像?什么样的雕像?”
“回陛下,是两尊通体洁白的石像,高约三丈有余。孝慈皇后慈容宛然,虞怀王英姿勃发,实在是……”毛骧顿了顿,“栩栩如生。”
朱标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允熥他为何要立雕像?我华夏天朝自古并无此习俗啊!”
朱元璋已经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备驾!去钟山!”
“父皇,是否要先行仪仗……”朱标急忙跟上。
“不必!”朱元璋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就你我父子,轻车简从。”
龙辇出了宫门,径直往钟山方向驶去。
车驾内,朱元璋一直沉默着,紧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朱标看着父皇紧绷的侧脸,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标儿,”良久,朱元璋忽然开口,“你可还记得,你娘最后的样子?”
朱标喉头一哽:“儿臣……记得。”
“咱有时候怕啊……”朱元璋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怕时间久了,连咱都记不清你娘的模样了。雄英那孩子,走的时候才八岁,咱现在都快想不起他的笑声了……”
朱标从未听过父皇用如此软弱的语气说话,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车驾行至钟山脚下,已能远远望见南麓那两个醒目的白色身影。
朱元璋不等车停稳,便掀帘而下,快步向山上走去。
越是走近,那两尊雕像越是清晰。
马皇后的雕像面容慈和,眉眼间带着他熟悉的温婉笑意,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分毫毕现。
她微微低头,目光垂怜,仿佛正在注视着前来祭拜的子孙。
而朱雄英的雕像则是个俊秀的少年模样,身着亲王冠服,意气风发。
那神态、那姿势,竟与朱标记忆中早夭的长子重合在一起。
“妹子……雄英……”朱元璋踉跄着上前,颤抖的手抚上冰凉的雕像基座,老泪纵横,“是你们……就是你们啊……”
朱标也再难自持,跪倒在母亲和儿子的雕像前,泣不成声:“母后……雄英……儿臣……儿臣好想你们……”
随行的侍卫太监远远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直视这天子家事。
良久,朱元璋才稍稍平复情绪,绕着雕像细细端详:“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允熥从哪里找来的匠人?竟能将你母后的神态刻画得如此……如此传神。”
朱标用袖口拭泪,声音仍带着哽咽:“儿臣也不知。只是允熥这孩子,对母后和雄英的感情向来深厚。”
“是啊……”朱元璋长叹一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马皇后的雕像,“当年你娘走的时候,允熥还小,可他却记得这般清楚。还有他哥哥雄英走时,他才四岁吧?”
“回父皇,正是。”
朱元璋沉默片刻,忽然对朱标问道:“标儿,那你可知道允熥为何要立这雕像?”
朱标思索片刻:“想必是思念至亲……”
“不止如此。”朱元璋目光深邃,“他在提醒咱和你,还有这所有的天下人,他才是雄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份血脉亲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
……
此时,在孝陵书堂的苏宁,正听着马和的禀报。
“皇孙,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见到雕像了,据说……据说十分动容。”
苏宁站在窗前,望着钟山的方向,目光平静无波:“知道了。”
马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皇孙,属下愚钝。立雕像虽能寄托哀思,可为何要做得如此……醒目?”
苏宁转过身,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马和,你说这世上,最难以撼动的是什么?”
“是陛下的天威?”
“不,”苏宁轻轻摇头,“是人心中的形象。皇祖母贤德,天下皆知。兄长若是活着,本是嫡长孙。现在,我要让所有人都记住这一点。”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图纸:“下一步,我准备在雕像旁修建一座纪念堂,将皇祖母的生平事迹刊刻其中,供万民瞻仰。”
马和恍然大悟:“皇孙深谋远虑。如此一来,天下人都将铭记孝慈皇后与虞怀王的贤德,而您作为他们最亲近的血脉……”
苏宁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钟山之上,朱元璋和朱标仍在雕像前驻足。
“标儿,”朱元璋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传旨工部,将此地划为禁苑,派专人看守,不得有任何损毁。”
“儿臣遵旨。”
“还有,”朱元璋顿了顿,“下个月雄英的忌日,让允熥主祭。”
朱标微微一怔,随即躬身:“儿臣明白。”
这个安排,无疑向朝野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在皇帝心中,朱允熥的地位非同一般。
一阵春风掠过钟山,吹动了朱元璋的龙袍。
他最后望了一眼马皇后的雕像,轻声道:“妹子,你看到了吗?你的孙儿,很了不起。”
下山的路上,朱元璋对朱标道:“允熥这孩子,重情重义,也有手段。只是……”
“父皇担心什么?”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人心了。”朱元璋目光复杂,“这是帝王之术,可他今年才九岁。”
朱标沉默片刻,轻声道:“父皇,允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为了朱家。”
朱元璋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两尊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雕像。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大明江山的未来,正随着这雕像的树立,悄然转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