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虎啸青瓦台·河中的旧船(2/2)
他的目光从破船移回到李明博脸上,“该被淘汰的旧物,终究会被歷史洪流裹挟著前行,或迟或早地退出舞台。
它们曾经的价值也许铭刻在某个角落供人追思,但属於它们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强行逆流而行,耗尽的不止是拖船的动力,更可能让双方都葬身激流。
我相信一个道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不在於它適应了哪个特定的时代需求;而真正的『好人』,终会得到命运的善待与安寧。
旧物如此,人亦如是。”
这平静的话语,比任何激烈的爭论更具威力。
李明博脸上那份暴怒的气势,在吴楚之指向破船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看著那艘破旧船在强光下显露出的丑陋疤痕和锈跡,看著拖轮吃力挣扎的身影,又死死盯著吴楚之那双沉静如湖底的眼晴·
他胸中翻江倒海的不甘、愤和最后的挣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一点点地泄了下去,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嘆息。
吴楚之的话,冰冷而直白地摊开了结局:
hy集团这条破船,淘汰是註定的,谁也挡不住。
你李明博想用命去搭浮板?
代价太大,甚至可能一起沉没。
但你真正要保护的那个“人”一一郑梦宪的安寧(保其家族体面、保其安全)一一我可以保证,这才是“好人好报”的核心!
一种巨大的、混合著绝望与悲凉的无力感席捲了李明博。
他瞬间就读懂了吴楚之全部的潜台词一一吴看清了hy集团真正的价值(人才、技术、
残余影响力),必然会在大厦倾塌时成为最凶狠的肢解者之一!
但这小子明確划下了底线:他会参与这场盛宴,但他会为郑梦宪留下足够安度余生的麵包和尊严(將其视为歷史,置於“博物馆”)。
这已是李明博在残酷现实面前,所能为郑梦宪爭取到的最好“结局”。
李明博沉默了。
时间仿佛停滯。
只有那艘破定船被拖曳看发出的沉闷摩擦声和拖轮的喘息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河风,再缓缓吐出。
那眼神中的杀意、暴怒和不甘,如同退潮般慢慢消隱,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平静。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高材捷足者先得焉。
无可厚非。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经过人工整治后变得规整壮阔的府南河道。
良久,他声音低沉,带著一丝强打精神的平静,將话题重新牵引回来,“小吴总高屋建,確实让我醍醐灌顶。
我们还是说回这河道排污源头的把控,具体是怎么操作?
尤其是在工业区和密集居民区的交界地带吴楚之明白,对方已然在残酷的现实与不可逆转的命运面前,做出了无奈的放弃挣扎和最后的让步。
他自然地接过话头,声音也恢復了方才的专业与平静,“这正是关键中的关键,李先生。府南河治理的核心痛点,在於—”
夜风继续吹拂,河水流淌不息。
此时的府南河仿佛一条蛰伏的墨龙,河水在改造后的石砌堤岸间驯服流淌,倒映著两岸人造的星火。
远处未改造的旧河道支流却依旧盘踞在阴影里,水面黏浊如油,漂浮著腐烂的水草团。
新旧河段的割裂感无声横亘在两人之间一一正如李明博身后传统財阀的桔与吴楚之手中新兴资本的锋利。
一阵裹挟著土腥味的夜风卷过,李明博的羊绒大衣下摆被掀起,露出內侧一道不显眼的磨损毛边。
这道旧痕与他此刻笔挺的姿態形成微妙反差,像一道凝固在体面外壳下的陈年伤疤。
破旧的泵船终於被拖离了视线范围,消失在夜色与灯火交织的黑暗下游。
李明博再开口时,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排污源头的把控———”
他吐出的每个专业术语都带著冷硬的稜角,像用手术刀解剖一具尚有余温的户体。
吴楚之配合著指向远方污水处理厂的轮廓,指尖划过夜空时却刻意掠过一片乌云—
那里正吞噬著最后的星光。
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彻底凝滯,连府南河的水流声都诡异地低伏下去,仿佛整条河流都在屏息等待:
那艘註定沉没的旧船,將把多少秘密永远拖入漆黑河底?
岸边的对话继续著专业內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无声交锋,从未发生。
良久,当李明博专注聆听完吴楚之对污水处理厂升级的介绍后,他忽然停下脚步,面对著再次变得开阔壮丽的河景,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打破了平静的技术探討,“小吴总,”
他侧过脸,目光复杂地看向吴楚之,“新罗太小了,而新罗的財阀,其实也很小。”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粗糙的石栏,如同拂过新罗岛国伤痕累累的山河地图,“其实,hy集团不配你这种格局之人所关注的。”
他將“格局之人”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聚焦在吴楚之年轻而稜角分明的脸上。
这不再是关於排污管的技术追问,这是一场跨越国界与行业的格局拷问!
府南河治理与hy电子併购的尘埃已然落定,现在,他要將这场对话,推向真正决定未来的星海征途!
眼前的李明博,他的身姿在河岸昏黄的灯光下並不显得特別高大,但那沉稳如山的气势、那洞穿世事的气魄,却让吴楚之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前世那位屹立潮头、鹰视狼顾的新罗总统的雏形。
他是认真的!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绝不仅仅是新罗一隅或者一个財阀的存亡!
“李先生言重了,”
吴楚之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深沉而严肃,“您眼界宏大,胸有丘壑,小子佩服。
但这格局对您可能是寻常视野,对我一介平民百姓而言,实在是太过浩瀚,难以企及。”
李明博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却带著一丝毫不掩饰的“別装了”的戏謔,他摆了摆手,动作带著新罗式的爽朗,“哎西!小吴总这就过谦了!”
他模仿了一句带著口音的韩式抱怨,隨即语气恢復,“平民百姓?哈!”
他笑得直摇头,“新罗这巴掌大的地方,出了头的大人物,放到你们华国决决大国,又能算几號人物?
我们在本土自夸的那点辉煌,在你们漫长的歷史里,不过是边角料!”
他的目光带著一种深刻的民族自省,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想想我们那位被誉为『战神”的李舜臣,可歌可泣吧?
可在你们大明如日中天时,李提督想进你们边关將领李成梁的中军大帐请示军务?
怕都只能在门外侯著风沙吹!”
李明博的目光转向吴楚之,带著不加掩饰的讚赏,更有一种將其划归到更高层次的认同,“而小吴总你?”他语气加重,自光炯炯“『平民百姓”这顶帽子就別往自己头上扣了!
我说过,来之前,我对你做足了功课。”
他警了一眼萧玥珈的方向,眼神充满深意,“你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在华国可以通天的背景和你此刻整合的能量,还有你那些藏在水面下的財富,以及你这年轻的过分的年龄!
这决定了你的舞台,註定了,应该是全世界。
若论身份,放在我们新罗旧时代,你这可是妥妥的两班贵胃;
若论你现在的成就和潜藏的野心,就是放在你们煌煌史册里比一比.”
他故意拉长语调,一字一顿,“胡雪岩!至少也该是个胡雪岩的格局吧!”
“胡雪岩?”
吴楚之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弧度,带著一丝戏謔的笑意,“他老人家確实传奇一时,富可敌国,连左宗棠的军费都给包了半壁江山。
可惜啊,爬得越高,最后摔得越狠慈禧老太太一道旨意,抄家灭门就在顷刻之间。
一手白手套玩得再溜,玩脱了,不也落个『胡財神”变『胡倒灶”的下场?
抄家的圣旨成了白茫茫大地上唯一的遮羞布。”
他声音低沉,透著一股子对歷史兴亡的洞察和对宦海沉浮的戒惧,“李先生拿他来比,这是盼著我不得善终?”
夜色浓重了几分,府南河的流水声似乎也掩盖不住对话中渐起的寒意。
李明博的笑容收敛起来,深邃的目光凝视著吴楚之年轻却已写满世故沧桑的脸庞。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要穿透表象,看清这个年轻人灵魂深处的底色。
“怎么说呢?”
李明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沧桑感,如同在抚摸歷史的沟壑,“身在洪流之中,站在你我这个位置上的人,谁能有十足的把握篤定自己能平稳著陆,笑看云起?
世事无常,王侯將相,寧有种乎?
可到头来,登顶的固然光耀,跌落的却万劫不復。
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是前者?”
他的目光移向黑沉沉的河面,倒映著城市破碎的灯光,仿佛看见了无数沉浮其中的身影。
“我李明博活了大半辈子,风高浪急见了不少。
现在站的位置,看著风光,可脚下悬著多少明枪暗箭、万丈深渊?
我都看不到明天的路在哪里,更论结局是好是坏?
只能向前走,竭尽全力而已。”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著点豁达,却透著一股沉重的宿命感。
“感觉李先生您,”
吴楚之的目光在他脸上巡,带著探究和一种奇特的亲近,“和其他新罗人,不太一样。不像他们那样——矛盾。
李明博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疲倦和自嘲的苦笑。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长久地、深深地注视著脚下这片流淌了千年的河水,又抬头望向河对岸那片属於华国大地的、无边无际的城市灯火。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却难掩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孤独与挣扎。
“新罗实在是—”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像一块投入深井的石子,带著万钧的重量和化不开的嘆息“太小。”
两个字,道尽了地理的逼仄、歷史的厚重、民族的檯。
他转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支撑在冰凉的石制栏杆上,目光迷濛地望向黑暗中流淌的河水,声音飘渺,带著一种近乎羡慕的惆悵,“你看这府南河,只是你们蜀地万千沟壑中的一条支流,却也能哺育一方文明。
我站在这里,真的———·很羡慕你们华国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声音却依旧低沉,“你们骨子里有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流淌在血脉里的一一不偏不倚,不卑不亢!
既不会因为一时强大就目空一切,也不会因为一时积弱就妄自菲薄。
那是一种—”
他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语,最终一字一顿道,“植根於悠久歷史、广土地和深厚文明的、真正的自信底蕴!
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浩荡格局!
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气度!”
他的语气充满了发自內心的感嘆,“这种格局和气度,新罗做不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苦涩,带著一种深刻的自省甚至批判,“新罗的歷史,短促得如同这府南河的某个汛期。
我们的文字史册,需要用你们华国的方块字书写!
我们引以为傲的部分辉煌,不过是附庸在你们庞大身影后学到的皮毛!”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毫不留情地剖析著自己所属的民族,“整个民族的歷史,充斥著难以言表的撕裂感!
一面是深埋在骨髓里的自卑与恐惧一一恐惧被拋弃、被吞噬、被无视;
另一面,当外部压力稍减,或者偶得寸进,这种自卑又常常会病態地膨胀成一种盲目到令人髮指的自大!
觉得宇宙真理在汉江,地球文明靠新罗!”
这种分裂的状態,仿佛耗尽了李明博的所有情绪,他的语调趋於一种沉痛后的务实,“但是,我李明博生於斯,长於斯,我的根在新罗,血脉是新罗!
这就是我的宿命,改变不了。”
他站直了身体,面向吴楚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如同刚刚磨礪过的刀锋,“然而,用老会长评价我的话,我更是一个务实到近乎冷酷的人!
改变不了血脉与歷史,那就去打造未来!
改变民族的劣根性很难,但改变他们的衣食住行,让大多数人仓实、衣食足,这相对现实得多!”
他引用了一句古老的华国智慧,“『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我非常欣赏,视之为圭泉。
当一个人的肚子不空,口袋里有能活命的钱,家里有能遮风挡雨的屋,他自然会有余力去思考尊严、去懂得荣辱、去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
李明博的目光灼灼生辉,如同在浑浊夜色中点燃的两簇火焰,“在我看来,一个民族的真正自信,不是靠天天著『世界第一”、“宇宙真理”灌出来的!
那是沙上之塔,一衝即垮!
一个民族真正的自信,是在看得见摸得著的富足生活中,是在稳定而有希望的未来预期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坚韧气度!
想要把新罗这个民族从那种时而如鵪鶉瑟缩、时而如孔雀乱翎的病態中拉出来,赋予它真正的、健康的脊樑和灵魂,別无他法!”
他身体前倾,斩钉截铁:“唯有发展经济!唯有繁荣富强!”
河风突然变得劲急,將李明博鬢角灰白的髮丝狠狠掀起。
他抬手压住翻飞的衣领,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按住这个岛国躁动不安的灵魂。
“新罗人的根骨里刻著“恨”(),那是千年朝贡史的屈辱,是被列强撕裂国土的疮疤。”
他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铁,“可这“恨”发酵过头,就酿成两种毒酒一一面对更强者的諂笑,与面对弱者的疗牙!”
远处未改造的旧河段突然传来铁皮碰撞的闷响,似有废弃的油桶在暗流中翻滚。
李明博的视线扫过那片吞噬灯光的漆黑水面,唇边泄出一丝讥消,“看见吗?就像那些被资本遗弃的工厂,工人昨天还在流水线上高唱《爱国歌》,今天就敢把社长画像掛上绞架!”
他猛地转向吴楚之,瞳孔里倒映著对岸新起的高楼霓虹,“可当三桑电子在硅谷斩获订单,同一批人又能立刻跪舔李健熙是『民族太阳”!
多么荒诞的撕裂!”
一阵带著化工酸气的风打著旋卷过堤岸,吴楚之嗅到了类似前世釜山港废料堆场的腐锈味。
“要缝合这种撕裂—”
李明博的手掌突然重重拍在冰冷石栏上,惊飞了芦苇丛中棲息的夜鷺,“靠的不是青瓦台里的慷慨演讲,而是让最底层的码头工人摸到鼓胀的钱包,让主妇在超市里毫不犹豫地往推车塞韩牛!”
他手指用力抠进石缝滋生的苔蘚里,青黑色汁液染上指尖,“当普通职员能靠薪水供养子女留学欧美,当小店主刷卡进货时不再颤抖著数零一他们才能真正挺直腰杆,学会像华国人那样———”
他停顿片刻,吐出的话语混著夜雾凝成白汽,“宠辱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