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朋友(2/2)
章寻长年泡在实验室,皮肤很白,此刻却白得病态,唇色发青,额间发着虚汗,像张单薄的纸片。脸上唯一鲜艳的,是昏倒时划出的小伤口,冒出的血珠已结痂,凝成红褐色,像摊蚊子血,有些碍眼。
汤可林掏了掏口袋,掌心躺着几颗水果糖递到对方眼前。章寻看了须臾,拿走颗柑橘味的,汤可林被他气笑了,把糖撒到他掌心里,“意思是都给你。”
他往另一个口袋摸去,又掏出了一把水果糖,说:“不够还有。”
“你揣这么多糖干嘛?”
汤可林撕了糖纸把糖往上一抛,张嘴接住,洋洋得意道:“戒烟。”
章寻正闭目养神,闻言看去一眼。四目相对,那双狐狸眼笑得纯粹,他错开视线,柑橘味化开时有股清爽的甜,慢慢冲走脑里的混沌。
微风和煦,不适感退散后,章寻犯起困,眯着眼打盹,听见汤可林说一会儿回来,他点点头。汤可林又说,你不会再晕吧,章寻撑开眼看了他一眼,四下才回归宁静。
章寻靠着椅背,意识飘忽起来,什么汤思哲,什么汤家,全都放离心机里转,逐一沉到最底下与自己分隔开。却不知怎的,与自己一同浮在上边的,还有个像鸟一样的汤可林,正张狂大笑,非得托着他悬停在空中,从南飞到北,稍不留神“啪”地撞到墙上。
章寻吃痛地睁开眼,直直地望入汤可林的眼睛。
他怔了怔,忙往后仰,摁在脸上的力度蓦地加重,章寻神情不悦,汤可林毫不手软:“痛?不吃早餐的代价。”
说完又嚣张跋扈地继续给人“涂药”。
章寻的脸像块面团被棉球不断地碾,清个伤口要褪层皮。他忍着痛不满地瞪着一旁光秃秃的树,树叉中央忽然多了一袋面包。
汤可林说:“吃了。”
“太干。”章寻不接。
汤可林看他挑三拣四的模样,反而笑了,从衣兜里掏出瓶鲜奶给他,“趁热喝。”对方这才一言不发地果腹,汤可林真觉他像在安抚自己那受伤的流浪猫,非要给点好的分散注意力,才肯任由你替它处理伤口。
碘伏消毒完后,他给章寻贴上创可贴,那道伤口被掩盖后顺眼多了。
汤可林抚平那块创可贴时,章寻滋生出一阵通导全身的痒意,轻柔的,却带着难以抵抗的冲击,像隔着一层皮在挠五脏六腑,叫他想打开胸腔疏解,或者叫这只手再进一寸,捣一捣他的心脏。
不确定是温牛奶暖胃,抑或汤可林指尖温暖,章寻在这一刻被熏得眼眶发热。
他微微偏过头忍住这将要涌出的热流,只觉得这些好意来得讽刺,如此周全妥帖,竟源自这位认识不到两周的汤家小叔。连日来感到舒心的瞬间,居然都是与汤可林相处的时刻。
更可笑的是,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好意,甚至享受。
章寻自觉地拉上一条警戒线,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情感全都封锁在这一头,再跨到界线外,不再越界,不再回想,时间会淡化这些情绪的威力。
“小叔。”章寻按下喉头的哽塞,重新启用这一称呼。
“我妈痊愈了,明天回来照顾奶奶,今晚我就回家。如果你晚上睡不着,可以睡前温一杯蜂蜜牛奶,厨房第二个橱柜有两罐蜂蜜,蜂蜜要等牛奶热完才能加,否则损耗营养,那个牌子还不错,以后可以继续买。另外,睡前最好把房门反锁。”
汤可林盯着章寻别向一边的脸,片刻后说:“我都不打算继续住那了。”
章寻转过头,汤可林发现他眼睛湿润,笑了笑,“我继续住那,我妈不得被我气死。”
“还好吧。”章寻客观评价。
“你有房子推荐吗?”汤可林侧过身子,手肘撑在椅背上看章寻,“你那个小区怎么样,从外边看着还不错。”
章寻避开他的目光,“一般般。”
“离我公司近,你不是说让我多走几次熟悉那边的路吗?”
“我说说而已。”
汤可林笑得长椅都在震颤,末了戏谑道:“那你这次给个实用点的建议吧。”
章寻想到自己的小区是商品楼,不是汤家那种独栋别墅。他的楼栋靠近小区外缘,晚上能听到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还能看到街灯。尽管他自私地想与汤可林拉开距离,但仍诚心给了建议:“如果真要考虑那个小区,不要选靠外的楼栋,虽然出入方便,但晚上会很吵,楼层也不要选太高。”
“还有,阳台要加防护栏。”章寻低声道。
汤可林这时却没有继续房子的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章寻,就把我当朋友吧,我在这边都没几个朋友,你别喊我小叔,我和你没血缘关系。”
又起风了,才沉寂不到十分钟,秃枝在冷风中摇曳,张牙舞爪。
风力强势,沾了碘伏的创可贴粘不牢,脱落一角,汤可林摩挲了两下使它重新粘上。
章寻低头不语,只是安静地喝着热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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