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潢泉客（2/2）

不知为哪句话触动了，微生渊接纸的手忽然一顿，继而低头哂笑，似问人，更似自问：“...自由？”

只是未等江雪池开口，他却又敛了旁的神情，将那张红笺收好，擎剑起身，颔首道：“明日再来同江先生取笺。”

徐绯忙要追上去，云鬓摇摇，我见犹怜地娇声唤他：“堂主，属下......”

微生渊却没有回头，那只苍白如髅的手缓缓一挥，止了她的步伐：“这次也不用你帮。徐绯，很快我便不再是你的堂主了，以后不必为我办事。你只需——留好自己的命。”言罢已是轻飘飘地踏出门去。

那女子倚门痴望他背影远去，一对玲珑双剑颓然摔落脚边，撞翻了空荡荡的酒壶。

江雪池神色复杂道：“他待你...却很不错。”

“是么？”徐绯苦笑，重又坐回桌边，启了一壶新酒替自己满杯，目光悠悠飘向窗外被雨水浇透的小雀，“江先生说错了——其实堂主对谁都不错，唯独对自己不好。”

她伸手去引逗那只湿淋淋的鸟儿，小家伙也不怕人，乖觉地落在她掌心之中，“那日，他割了那老疯子一百四十九剑，一剑不多，一剑不少。可是你瞧......”

“没有一剑是为他自己。”

从她的话里，万花不难听出些女儿家困苦的情愫，却并不点破，只是一语不发地，也倒了杯酒。

他与微生渊素来不熟，第一次见面，是十年前帮主将他带回恶人谷中，让自己医治。

“楚声秋，你耍弄我？”他那时候年少，脾气比现在更差，黑着面庞就要将帮主轰出门去，“这不是个死人么？你当我这儿是医馆还是乱葬岗？”

也无怪他这么说。

微生渊那时血淋淋的一团，身上还插着好几根没得极深的箭支，呼吸更是半分也无，除了手中仍紧紧攥着一把剑，着实看不出活着的迹象。

“不会吧，”白石崖帮主楚声秋尴尬地揉了一把寸许短发，深紫衣领上盘绕的貂绒随着他动作摇晃，整个人便好似一只焦躁的雪貂，“他师父跟我说不会死的啊？小江大夫，你这就光瞧哪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再把把脉呗！”

江雪池拽着他的领子拖到微生渊面前，一处一处指给他看:“这一箭，在心房；这一箭，在脾脏；这一箭，在髀股……全是致命失血处，还把什么脉！我现在给你捅上几下，立刻施救都不一定救得回来，他这伤一看便有好几日了，不死能怎的？！”

楚声秋被他一通吼，缩着脖颈道:“你…你别凶嘛。治不了咱就不治了，我这就把人送回纯阳去。”说着便去挪床上的人。

江雪池本来在旁冷眼看着，却神色突变，一把将楚声秋拉到自己身后，疾退远离了床边。霸刀懵然还想问些什么，忽见床上那人竟兀自坐了起来，一张血渍呼啦的面庞上只能看见对黑得怕人的瞳孔，直直盯着他们，分外地瘆人。

楚声秋:“我靠！诈尸！”

江雪池顾不上他，鼻翼微动，从房内浓重的血腥味里嗅出一缕诡异暗香，再三细闻确认，才蹙眉道：“是蛊。”说罢上前去一手搭住微生渊脉门，一面道，“你说是他师父让你带他来，没给你什么别的？”

“别的？”楚声秋怔了怔，旋即握掌为拳在手心一锤，懊丧不已，“我还真给忘了！他给了我个香囊。”说着往袖袋里翻找几遭，取出来递给了江雪池。

万花接手，捻一把碎香在鼻尖拂过，脸色倏然极为难看，又望了望僵坐如尸的微生渊，却到底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地回桌边配药去了。

楚声秋看不明白他的情绪，但也知道这意思是有得救，便凑上去试探着问：“怎么了？”

江雪池娴熟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只是动作之间总比平日重了几分，像带着股火气，没答他的话，反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让你带他来的人，真是他师父？”

“是啊，”楚声秋茫然，“是他师父，纯阳的雪浦剑应青蝉嘛，跟我一辈儿的，年轻时候老有名气了，听说门内剑宗气宗比武皆是魁首。啊，不对，好像之前只是剑宗的魁首，后来他那位气宗师兄死后才......”

“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江雪池将手里药钵砰地一放，不耐烦地打断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多话，闲着没事去挑几担水把菜浇了。”

楚声秋见他今日脾气格外差，也不敢再触霉头，只好收了声鹌鹑似的在旁边探头探脑，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江雪池这小子是他故人遗孤，从小被他要星星不摘月亮地宠大。养在恶人谷里，也不讲什么长幼尊卑，没得规矩，生得如今一副恶劣性子，可算是苦果自食。

楚老父亲搭不上话，还怕自己搁这儿碍手碍脚，只得唉声叹气地出门寻人喝酒打架了。

江雪池见他走开，又气闷地使劲捣了两杵，才自言自语冷笑道：“从前还说什么恶人谷是极恶之地，倒是我坐井观天了。若非今日亲眼所见，真不敢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师父。”

——什么师父？连自己徒弟死了，都要将尸体利用下去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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