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间哀乐转相随(2/2)
凤竹才知道,这真的就是婉初了。她哇的就哭了起来:“小姐你到哪儿去了?你怎么这身打扮?”
她这一哭,背后的孩子有了心灵感应一样也跟着哭起来。凤竹的男人也跑过来,看看自家的媳妇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凤竹把孩子摘了,扔到刘栓身上,把两个人让到里间。看着婉初这模样,凤竹又是一阵伤心落泪。
婉初只是微微笑着,也没细说。只说在别处教书,回京州的路上不小心遇上劫道的,东西都丢了所以才这副模样。
凤竹看她避重就轻,就知道她是受了不少苦,也没敢再深问。互相说了说别情,婉初道:“看到你男人对你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婉初这样一说,凤竹又是一阵难过。好像婉初和二少爷的事情还是昨天的事情,现在二少爷另娶了他人,婉初孤孤单单一个人流落在外头。好在她身边还有三公子护着。
风竹又看了一眼荣逸泽,却是忍不住笑了,边笑便擦眼泪:“三公子这模样,就是走到我眼前,我也是不敢认的。”
婉初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荣逸泽都快成络腮胡子了,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这副模样看着也还算顺眼。又不好意思总看他,便噙着笑扭回头。
凤竹看在眼里,不可置信地又斜眼扫了扫二人,心里顿时了然了,原来这一对最后倒是在一处了。想想三公子论相貌家世都不输给二少爷,虽然风评差些,可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看着对自家小姐也真心。心里就一扫这一年多的忧伤,快活起来,麻利地给两人张罗住处。
两人在凤竹这里住下,荣逸泽请她男人刘栓到京州城里头找谢广卿报个信。
荣逸泽被绑了后,谢广卿找了几回没找到人,早急得什么似的。没头没脑地找了快一个月,又不方便明着张扬,私下里动用了一切关系,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知道荣逸泽也是常常要外出办事的,但是往往都留着联系的方式。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想着荣孝林一辈子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又不敢想下去。
看到刘栓拿了荣逸泽的手信过来,说人都好,请他派个车过去接,谢广卿的一颗心才是落了地。
两人见了面,谢广卿已是老泪纵横,那叫一个人事难言。上一回,是他带着人把小三的尸体从山里的破房子给抱出来的,至今都忘不了那冰冷僵硬的感觉,这一回他多怕又要经历一回。
和荣逸泽拥了又拥,心里拜遍神佛,感谢荣家是有了后人,总算对得起荣孝林的托付。
谢广卿见着两人狼狈模样,闲话也少叙了,带着两人赶紧回京州。临行时,荣逸泽又托刘栓把谢广卿带来的一千大洋给老林夫妻送去,以表示谢意。
到了丹阑大街的公馆,仿佛是一颗心都回到了原处,各自去梳洗休息。
婉初早早睡下,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燃了灯,抱着腿发呆。
看着锦衣华帐,房间里陈设的西洋家什,墙上贴着外国进口的浮雕墙纸,绛色的丝绒落地窗帘——这一切好像都是陌生得不得了的事物。仿佛那茅房泥屋、稻草土炕才是真的。
又一想,觉得那些日子也都像做梦一样。再看看眼前,更分不清到底哪一段是梦,哪一段是真。
横竖睡不着,索性起来到外头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他的书房。
他的房间陈置得雅致,是旧式文人的模样。博古架上精致古玩,檀香木缂丝绢绘瑶草琪屏风,青瓷的落地大瓶,里头卷着几轴画卷,满架摆放整齐的书册。婉初若不是知道他身世,从前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书房是三公子的。想到他,婉初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她在他书架前流连许久,他看的书很杂,天文地理、文史经济、科学百科,什么都有,且书籍都是整洁崭新的,可见主人非常爱护。
有一排的书,书脊却是磨旧了。抽了一本出来,是旧式线装本《姑妄言》,随手一翻却是一本艳情小说,卷首歪歪扭扭写了一个不成体统的“逸”字,想起他说过小三最爱看这些书。又随意抽了一本,果然都是这类的书,还带着让人脸红心跳又惟妙惟肖的插图。
婉初忙把书都摆回去,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和刚才没动过一样。可心却跳得厉害,仿佛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想了想,这书这样陈旧,看来是主人经常翻动,却未必是小三看的,怕是这位二哥也是经常捧读吧。自己刚才不过是瞄了几眼,心就跳成这样,如果整日看这样的书,怎么受得了?
心虚似的离书架远些,抬头看见墙上的一幅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券,累奏流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醉洛阳。”
看了看落款,费南梓。一时间有一种恍然。
荣逸泽送走谢广卿,路过书房看她呆呆地望着字,走过来在她背后停住,笑道:“怎么了,是赝品吗?”
婉初回头看见他穿着白绸子睡衣,脸也刮干净了,倒换回了清逸飞扬的模样。更有一种恍惚,好像过去的那月余都是梦一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摇摇头:“这幅字是哪里得来的?”
“少时做生意,别人送的。怎么?”
婉初缓缓道:“这幅字,正是我少时研的墨……”她倏地又是一笑,指着那红印章下头一处墨点,“瞧,那时候我也是调皮,费先生走后,我偷偷在下头写了一个“婉”字。连父亲都不知道,还把它一直藏在书房里头,没想到最后到你这里了……”
荣逸泽仔细地看了看,那墨点隐约真是个“婉”字。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谈下去,却都不得不相信天缘凑巧这回事情。
“怎么还不睡?”
婉初凝眸一笑:“认床……”
荣逸泽也是一笑:“我有办法,你去房里头等我。”
婉初回了房里,不一会儿见他拿着一瓶洋酒,另一只手里夹着两只高脚杯子过来,给她倒了一杯底的酒:“稍稍喝一点,睡得会香些。”
婉初接过酒杯,也就是抿了一口,握着杯子突然觉得局促起来。
墙壁上镶着一盏琉璃荷叶盖的电灯,只那一处散着柔和的光亮,其他的地方都是看不分明的微茫。窗帘被婉初拉得大开,斜过头去能看到一弯上弦月,透过垂着的那层玻璃窗纱,把边都镀出一片朦胧来。
两人在床沿坐了坐,又说了些无边无际的话。对面华衣锦服的人,好像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陌生。好像那相互取暖的,不真的是他们。
婉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有什么东西一次又一次地爬过来爬过去,闹得心里痒痒的,说不出的难受,下意识地就扶了扶手臂。
一口酒下去荣逸泽就知道自己有点醉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仓皇无措是从哪里来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都埋在心里。在心里那方寸之地,生了根,发了芽。那芽越长越大,撑得心都要破了。
笑谈了几句路上的趣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两个人好像都有意无意地避过不谈相拥而眠的夜晚。
婉初是不能想,一想到那些,心里就乱。于是脸上也开始有了乱色,便垂头不语了。
荣逸泽心里是空了,看她不言不语的模样,好像她那样的为难都是为着自己。于是不想再逼她,主动跟她道晚安。
婉初不料那样一个荒唐爱玩笑的人,今天也这般的拘谨,于是起身送他到门边。
他回头又说一声:“晚安,早点睡。”声音里头是掐得出水的柔情。
婉初却像怕那水滴落似的,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胡乱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复,然后仓皇地关了门。
荣逸泽愣愣地站在门外,他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野村乡舍里的那个婉初,好像不是眼前这个。眼前的这个,好像是去年初识的冷若冰霜的那个;是为了沈仲凌,决然千里救城的那个;是斩断愁怨冷然无心的那个。却都不是曾经抱在怀里实实在在软玉温香的那个。
他的脚固执地钉在她的门外,他从没这样担心过。觉得她近在咫尺,他怎么就好像握不住她呢?
婉初这边心快要跳出来了,她的脸是烧红了的。这酒真烈,她想。怎么就喝了一口,心就慌成这样了?
她不敢想,因为一想,她就知道,自己是怀念和他在一处过夜的。刚才的床上,柔软,暖和,可她觉得缺了什么。她翻来覆去的,等看到他,她才觉察出,她缺了他。
人都是这样情如纸薄吗?不过是一年而已,她竟然忘却从前,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了吗?
她心里纠结得不能自已。可她是想他的,她的心一想到他便软下去了。想再看他一眼,哪怕背影也好,于是情不自禁地又拉开门。
荣逸泽没想到门又打开了。婉初也没料到他还杵在门外头。两人的目光就胶着在了一处。
他往前走了两步,贴得很近。她却没退后。他垂下目光,她仰起头。
那又打开的门,像是一个暗示,又像是一个鼓励。
他的目光从她的双眸落在了她的唇上,是娇艳欲滴的,带着诱惑的模样。
他又进了一步,头又低了低。他的呼吸全都浮在她的脸上,滚烫的、粗重的气息,带着他一贯好闻的烟草的味道。还有一丝的酒气,也是醉人的。
婉初被那压力压迫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又进了一步。
两个人一进一退,终于进了门里。他反手把门关上。
“吧嗒”一声,好像是一个信号,把婉初从沉睡里唤醒一样,她张开口刚想说什么,他的唇就落下了。
他的舌很快地跟着进来,迅速地勾出她的舌,攻城略地。仿佛曾经被臣服过,如今再一次地征服,那些感觉自动地就投降了。这具身体是迎合且想念他的。
一个长长的吻下来,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双唇分离,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的气息还没平息,声音是激动后的沙哑:“我能做坏事吗?”
婉初的心被那轻轻的一句话撩拨得酥得不像话,那酥带出的软,让她的身体没有一丝的力气去说“不”。
他的手卡在她的后颈,短发下长长一截脖子,发尾柔里带着发丝截面的坚硬,扫得他手指也是麻的。她的无声,她的喘息,就是他的催情剂,像得了一个默许一样,又吻上来。她耳边是碎裂的几个字:“想要你。”
他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他要她,就算她说“不”,他也打定了主意,心也要,身子也要,完完全全的。
谁知道明天是什么事情,太阳从哪边升起来?是北风、是南风?谁知道明天是有枪,还是有毒酒等着他?他只知道他想要她,再不想等。完完全全地要她。让她好好记着自己,从此刻起,走到她身体里,才能触摸到她的心一样。
他是懂得她的。因为懂得,所以他万分的小心,生怕哪一处触了她的不愿意。于是捧着一颗朝圣般的心。
他风流场里万丛中过,只不过是为了给外人看的,图的是一时的发泄,是毫不在意后果,肆意的又有点报复的行为。他本性是一种沉默,更像个旧式的文人,合该配一个这样婉约的身体。
又因为是长久心心念念、捧出一颗心地追求而来的,这身体便有了一分征服的兴奋。怜惜和征服是交缠在一处的。他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急切,却又不敢急切,便压抑着自己。仿佛是一个饥饿已久的人,面对着一席盛宴。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窗帘没有合上。月亮周围是明净的一片墨蓝,更衬出它的明亮。月光洒得半个屋子是银亮银亮的。此时此刻真就是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他们都没睡,婉初的脸埋在他胸前,有点不敢看他。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都是跟书上学的吗?”
荣逸泽还沉静在欢愉的尾音里,听到她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婉初却当他默认了,偷笑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看那些书的?”
荣逸泽这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有点发窘地捧起她的脸:“什么是跟书上学的?”
婉初本就烫着脸,此刻更加羞涩:“你书房的书……你都是跟书上学的吗?”她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不是!”荣逸泽很果断地回答,可答完又觉得不能这样说,不然让她误会自己在外头实战多少回才有这样的轻车熟路,忙又补了一句,“也不全是……”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总之怎么都觉得不好回答。
婉初却笑得厉害:“你天天看,受得住吗?”
荣逸泽觉得自己分外的委屈:“你怎么知道我天天看?怎么叫受不住?”
婉初看他目光盈盈,隐约有情动,翻了身子装睡。荣逸泽看她羞了,起来跑到书房抽了一本过来,扭开小灯,把她揽过来:“那些都是小三的书,我自己只买过这一本,你看还是新的。我就看过两回。”是孩子气一样容不得委屈的口气。
婉初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去看他手里的那本,果然是新些。不过插图更是让人心跳,然后推他:“你这本比小三的书还不堪些。”
荣逸泽把书丢开,坏笑着把她转过来:“你看了?”
“没有!”
“看了就看了。”
“没看!”
“那咱们一起看看,学习学习,嗯?”那一声“嗯”长长的,带着翘音。
婉初的“不”字还没说出来,又被他缠住了。
第二天日已高上,两人还都没起。荣逸泽是早早醒了,可也不敢动,撑着头侧身看她。
她睡得很安详,呼吸是淡淡的,她的唇和脸颊带着欢愉后的殷艳,有些烫烫地浮在面上。这场景好像是在梦里头一样。
他拉起她的手。因为还在梦里,她的手是无骨一样的柔软。在乡下住了一阵子,手心里有些粗糙,手背上也有几点红肿。放到唇边亲了又亲。
想起小三从前总挂在嘴边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以前总是讥笑他,现在却真正体会到这份心情。
那些都是别人的肺腑,你感受不到,不过是因为没碰到这么个人而已。
他把小指头上的尾戒褪下来,套在她无名指上。意外的合适,仿佛天生为她打造的一样。
婉初被他这个动作弄醒了,无名指上被套上戒指的动作,就完完全全落在眼里。她眨眨眼:“你在做什么?”
荣逸泽笑了笑:“你不会真不懂吧?我这是求婚呢。”
婉初把手滑出来,笑道:“没见过这样的。我还没答应呢,哪有先戴戒指的?”说着就要脱掉戒指。
荣逸泽忙捂住:“别,这是小三的戒指。”
婉初这才停下来,把手放在眼前,一枚白金素戒。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上头一个“逸”字。
“我那一个在小三手上。”他的眼神是沉沉的,把她的手卷握住,“这个戒指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婉初看他眉目间惘然的神色,知道他又想起伤心事了,便不再动,安静地蜷在他怀里。耳贴着他裸露的胸膛,听到里头“咚、咚、咚”有力的心跳。
他这里没什么固定的丫鬟婆子,只是荣家定时派人过来打扫。今天正好轮到打扫的日子,听得外头的动静,婉初便推他去看看。荣逸泽恋恋不舍地披着衣服出去,看了一眼,再进来的时候,婉初已经在浴室里头了。
荣逸泽笑了笑,又出去吩咐过来打扫的婆子弄些饭菜回来。
婆子们不是每次来都能遇到这个三公子的,对他常年不在公馆里也见怪不怪。
他又给荣老太太挂了一个电话,听到电话里头老太太一声“小二”,鼻子忍不住酸了酸。
“我昨天梦到你跑丢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小三已经找不到了,连小二都不见了……”老太太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荣逸泽稳了稳心神,笑道:“梦都是反的,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老太太絮絮叨叨了好一阵,荣逸泽千哄万哄才把她安慰好。
吃完饭,婉初要去找马瑞:“不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大哥那边知道不知道。”荣逸泽揽了揽她:“还是要去定州北地吗?”
“婚礼还是要去的。”婉初道。
荣逸泽听她言下之意,还是要回来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判断出自己被绑,现在虽然自己逃出来,可境况还是危险的。婉初跟自己在一处也是危险,暂时到她哥哥那里去也好,于是道:“等我这边忙完了,就去接你。”
荣逸泽陪着婉初去了马瑞当时留下的旅店,所幸他还没有退房,可人也并不在房间。婉初留了荣逸泽的地址给柜台。
到了晚上,马瑞果然是找来了。
原来北地那边没接到婉初,就让他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又去婉初的小院子找了几次,都没遇上。最后只好去了警察局,碍着身份又不好动用关系。警察只当作普通百姓,自然也不十分上心。这种鼠盗蜂起的年岁,丢几个人本就不算什么稀奇事情。于是他也只能干等着,每天去问也没问到结果。
今天婉初来找他的时候,正好他又去了警察局,这才两两错过。
婉初并没说被绑架的事情,只说去看望一个要好的女朋友,结果在人家家里住下时生了病,错过了车,养好身体,才回京州。
马瑞不疑有他。看到荣逸泽,这才问道:“刚才只顾得跟格格说话,还没请教这位先生是?”
荣逸泽伸手跟他握了握:“鄙人荣逸泽,是你们婉格格的未婚夫。”
婉初听他那样说,脸红了红,嗔怪地剜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反驳。
马瑞将两人的模样收在眼底,心里一惊,可面上没有一点的波动,笑着道:“原来是未来的姑爷。姑爷姓荣,不知道,跟上届华东商会会长荣孝林荣老先生是什么关系?”
“那是家父。”
马瑞一抱拳:“原来是三公子。”
两人寒暄客套了几句,就跟婉初商量北去的事宜。婚礼不日就要举行,马瑞的意思是越早去越好,斟酌了问两人:“明日如何?”
荣逸泽垂目不语,婉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瑞,还是点了点头。
送走马瑞,门一合上,他就揽着她进怀里,头搭在她肩膀上:“我舍不得了,怎么办?”
婉初只是笑,她也是恋恋不舍了。
不多久前,也是同他道别,那时候他问她:“京州城里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吗?”她的心是忐忑的,是有什么东西牵着她的心的吧。只不过那时候,心如长河,重重迷雾不辨南北。心上是蒙着厚厚的尘的,如今被春风吹去了。原来让她想念的,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从来没想过的人。
她像回应一样,拥住他笑道:“又不是不回来。”
“你乖乖在定州等我。等这边忙完了,我带着聘礼去你家提亲,可好?”
婉初梨涡里盛满了笑意:“谁要嫁给你了?”
荣逸泽捉起她的手,摆在两人面前:“婚戒都收了,还说不嫁?”
“没见过你这样赖皮的,是你强戴上的。”婉初娇嗔一笑,就要挣脱。
他却是揽得更紧些:“我若不用强,你又怎么会戴?戴了,可就不许脱的。你说,要不要我连嫁衣一同带过去?”
“你又没有我的尺寸,到哪里做嫁衣去?”婉初捏了捏他的鼻子。
他的手却上下不老实起来:“也是。太太这是让我给你量量尺寸吗?”
婉初面上更红,被他闹得也浑身发痒,两人又闹了一夜。
第二日,马瑞亲自过来接婉初。两人牵着手默默无言地坐在后排。转眼就到了火车站,这条路本来并不短,可今天却是转瞬即逝的路程。
站台上到处都是往来送行的人,他俩站立在一处低头诉说离情。
冷风吹起了她鬓边短发,火车发出低鸣。他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快速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婉初的脸倏地就红透了。
荣逸泽又从口袋里头掏出个东西放在她手里。婉初正要细看,马瑞在边上不好意思催促,可是也不能不催,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透过车窗,看那人身长玉立,看那人独立风中,耳边是那句呢喃:“婉初,我爱你。”
没有要求、不求回报的一句,像是宣誓一样。
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我娶你,不管你嫁或不嫁。蛮横霸道的感情,睥睨常情的傲气。她这一生第一句这样的话,竟然是他说的。
“如有真爱,当真心言说”原来是这样的。
沈仲凌从前总说:“你怎么不懂我的心呢?”他是从来没说过爱她的。他以为她是懂的,可她不是不懂,而是不能确定。
荣逸泽就这样明明白白地说给她听,爱她,想要她,想娶他。他的想法,都一一地告诉她,不需要她去猜。原来可以这样爱一个人,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地被人爱。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里头攥着他塞给她的东西。因为攥得太紧了,这才觉得硌手,摊开来却是她的那只耳坠子。
婉初垂着目光,嘴角是向上扬着的,眼泪却掉了下来。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那单只的耳坠子,这一次,它是自己回来了。
是一双一对的完满。
(本章完)